《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二 列傳第七十七



張茂昭舉族入覲,絳上言:"任迪簡既往代,則士之從茂昭,皆為定人,宜亟授以官,且遣使者詔其麾下皆聽茂昭節度。"有詔拜河中節度使。會迪簡以帑廥匱竭,稍簡罷士之疲老者,人情不安,迪簡亦危,絳請斥禁帑絹十萬以濟事機。吳少誠病甚,絳建言:"淮西地不與賊接,若朝廷命帥,今乃其時,有如阻命,則決可討矣。然鎮、蔡不可並取,願赦承宗,趣立蔡功。"時江淮大旱,帝下赦令有所蠲弛,絳言:"江淮流亡,所貸未廣,而宮人猥積,有怨鬲之思,當大出之,以省經費。嶺南之俗,鬻子為業,可聽;非券劑取直者,如掠賣法,敕有司一切苛止。"帝皆順納。

後閱月不賜對,絳謂:"大臣持祿不敢諫,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為害霸最甚。今臣等飽食不言,無履危之患,自為計得矣,顧聖治如何?"有詔明日對三殿。帝嘗畋苑中,至蓬萊池,謂左右曰:"絳嘗以諫我,今可返也。"其見禮憚如此。

帝怪前世任賢以致治,今無賢可任,何耶?對曰:"聖王選當代之人,極其才分,自可致治。豈借賢異代,治今日之人哉?天子不以己能蓋人,痛折節下士,則天下賢者乃出。"帝曰:"何知其必賢而任之?"對曰:"知人誠難,堯、舜以為病。然循其名,驗以事,所得十七。夫任官而辨廉,措事不阿容,無希望依違之辭,無邪媚愉悅之容,此近於賢矣。賢則當任,任則當久。賢者中立而寡助,舉其類則不肖者怨,杜邪徑則懷奸者疾,一制度則貴戚毀傷,正過失則人君疏忌。夫然,用賢豈容易哉?"帝曰:"卿言得之矣。"

六年,罷學士,遷戶部侍郎,判本司。帝以戶部故有獻,而絳獨無有,何哉?答曰:"凡方鎮有地則有賦,或嗇用度易羨餘以為獻。臣乃為陛下謹出納,烏有羨贏哉?若以為獻,是徙東庫物實西庫,進官物結私恩。"帝瞿然悟。帝每有詢訪,隨事補益,所言無不聽,欲遂以相。而承璀寵方盛,忌其進,陰有毀短,帝乃出承璀淮南監軍。翌日,拜絳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高邑男。方江淮歲儉,民荐饑,有御史使還,奏不為災,帝以語絳,答曰:"方隅皆陛下大臣,奏孰不實?而御史苟悅陛下耳。凡君人者當任大臣,無使小臣得以間,願出其名顯責之。"李吉甫嘗盛讚天子威德,帝欣然,絳獨曰:"陛下自視今日何如漢文帝時?"帝曰:"朕安敢望文帝?"對曰:"是時賈誼以為措火積薪下,火未及然,因以為安,其憂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餘州,西戎內訌,近以涇、隴為鄙,去京師遠不千里,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無年,倉廩空虛。誠陛下焦心銷志求濟時之略,渠便高枕而臥哉!"帝入謂左右曰:"絳言骨鯁,真宰相也。"遣使者賜酴醾酒。

魏博田季安死,子懷諫弱,軍中請襲節度,吉甫議討之,絳曰:"不然,兩河所懼者,部將以兵圖己也,故委諸將總兵,皆使力敵任均,以相維制,不得為變。若主帥強,則足以制其命。今懷諫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權於人,權重則怨生,向之權力均者,將起事生患矣。眾所歸必在寬厚簡易、軍中素所愛者,彼得立,不倚朝廷亦不能安。惟陛下蓄威以俟之。"俄而田興果立,以魏博聽命,帝大悅。吉甫復請命中人宣尉,因刺其變,徐議所宜。絳獨謂:"不如推誠撫納,即假旄節。它日使者持三軍表來,請與興,則制在彼,不在此,可奏與特授,安得同哉?"然帝重違吉甫,故詔張忠順持節往,而授興留後。絳固請曰:"如興萬有一不受命,即姑息,復如向時矣。"由是即拜興節度使。絳復曰:"王化不及魏博久矣,一日挈六州來歸,不大犒賞,人心不激。請斥禁錢百五十萬緡賜其軍。"有言太過者,絳曰:"假令舉十五萬眾,期歲而得六州,計所轉給三倍於費。今興天挺忠義,首變污俗,破兩河之膽,可嗇小費隳機事哉?"從之。

帝患朋黨,以問絳。答曰:"自古人君最惡者朋黨,小人揣知,故常藉口以激怒上心。朋黨者,尋之則無跡,言之則可疑。小人常以利動,不顧忠義;君子者,遇主知則進,疑則退,安其位不為它計,故常為奸人所乘。夫聖人同跡,賢者求類,是同道也,非黨也。陛下奉遵堯、舜、禹、湯之德,豈謂上與數千年君為黨耶?道德同耳。漢時名節骨鯁士,同心愛國,而宦官小人疾之,起黨錮之獄,訖亡天下。趨利之人,常為朋比,同其私也;守正之人,常遭構毀,違其私也。小人多,譖言常勝;正人少,直道常不勝。可不戒哉!"絳居中介特,尤為左右所不悅,遂因以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