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卷二十九 晉臣傳第十七



高祖崩,出帝立,延廣有力,頗伐其功。初,出帝立,晉大臣議告契丹,致表稱臣,延廣獨不肯,但致書稱孫而已,大臣皆知其不可而不能奪。契丹果怒,數以責晉,延廣謂契丹使者喬瑩曰:“先皇帝北朝所立,今衛子中國自冊,可以為孫,而不可為臣。且晉有橫磨大劍十萬口,翁要戰則來,佗日不禁孫子,取笑天下。”瑩知其言必起兩國之爭,懼後無以取信也,因請載於紙,以備遺忘。延廣敕吏具載以授瑩,瑩藏其書衣領中以歸,具以延廣語告契丹,契丹益怒。

天福八年秋,出帝幸大年莊還,置酒延廣第。延廣所進器服、鞍馬、茶床、椅榻皆裹金銀,飾以龍鳳。又進帛五千匹,綿一千四百兩,馬二十二匹,玉鞍、衣襲、犀玉、金帶等,請賜從官,自皇弟重睿,下至伴食刺史、重睿從者各有差。帝亦賜延廣及其母、妻、從事、押衙、孔目官等稱是。時天下旱、蝗,民餓死者歲十數萬,而君臣窮極奢侈以相夸尚如此。

明年春,契丹入寇,延廣從出帝北征為御營使,相拒澶、魏之間。先鋒石公霸遇虜於戚城,高行周、符彥卿兵少不能救,馳騎促延廣益兵,延廣按兵不動。三將被圍數重,帝自御軍救之,三將得出,皆泣訴。然延廣方握親兵,恃功恣橫,諸將皆由其節度,帝亦不能制也。契丹嘗呼晉人曰:“景延廣喚我來,何不速戰?”是時,諸將皆力戰,而延廣未嘗見敵。契丹已去,延廣獨閉壁不敢出。自延廣一言而契丹與晉交惡,凡號令征伐一出延廣,晉大臣皆不得與,故契丹凡所書檄,未嘗不以延廣為言。契丹去,出帝還京師,乃出延廣為河南尹,留守西京。明年,出帝幸澶淵,以延廣從,皆無功。

延廣居洛陽,鬱郁不得志。見晉日削,度必不能支契丹,乃為長夜之飲,大治第宅,園置妓樂,惟意所為。後帝亦追悔,遣供奉官張暉奉表稱臣以求和,德光報曰:“使桑維翰、景延廣來,而割鎮、定與我,乃可和。”晉知其不可,乃止。契丹至中渡,延廣屯河陽,聞杜重威降,乃還。

德光犯京師,行至相州,遣騎兵數千雜晉軍渡河趨洛,以取延廣,戒曰:“延廣南奔吳,西走蜀,必追而取之。”而延廣顧慮其家,未能引決,虜騎奄至,乃與從事閻丕馳騎見德光於封丘,並丕見鎖。延廣曰:“丕,臣從事也,以職相隨,何罪而見鎖?”丕乃得釋。德光責延廣曰:“南北失歡,皆因爾也。”召喬瑩質其前言,延廣初不服,瑩從衣領中出所藏書,延廣乃服。因以十事責延廣,每服一事,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延廣以面伏地,不能仰視,遂叱而鎖之。將送之北行,至陳橋,止民家。夜分,延廣伺守者殆,引手扼吭而死,時年五十六。漢高祖時,贈侍中。

嗚呼,自古禍福成敗之理,未有如晉氏之明驗也!其始以契丹而興,終為契丹所滅。然方其以逆抗順,大事未集,孤城被圍,外無救援,而徒將一介之命,持片舌之強,能使契丹空國興師,應若符契,出危解難,遂成晉氏,當是之時,維翰之力為多。及少主新立,釁結兵連,敗約起爭,發自延廣。然則晉氏之事,維翰成之,延廣壞之,二人之用心者異,而其受禍也同,其故何哉?蓋夫本末不順而與夷狄共事者,常見其禍,未見其福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吳巒

吳巒,字寶川,鄆州盧縣人也。少舉明經不中,清泰中為大同沙彥珣節度判官。晉高祖起太原,召契丹為援,契丹過雲州,彥珣出城迎謁,為契丹所虜。城中推巒主州事,巒即閉門拒守,契丹以兵圍之。高祖入立,以雲州入於契丹,而巒猶守城不下,契丹圍之凡七月。高祖義巒所為,乃以書告契丹,使解兵去。高祖召巒,以為武寧軍節度副使、諫議大夫、復州防禦使。

出帝即位,與契丹絕盟,河北諸州皆警,以謂貝州水陸之沖,緩急可以轉餉,乃積芻粟數十萬,以王令溫為永清軍節度使。令溫牙將邵珂,素驕很難制,令溫奪其職。珂閒居無憀,乃陰使人亡入契丹,言貝州積粟多而無兵守,可取。令溫以事朝京師,心頗疑珂,乃質其子崇范以自隨。晉大臣以巒前守雲州七月,契丹不能下,乃遣巒馳驛代令溫守貝州。巒善撫士卒,會天大寒,裂其帷幄以衣士卒,士卒皆愛之。珂因求見蠻,願自效,巒推心信之。開運元年正月,契丹南寇,圍貝州,巒命珂守南門。契丹圍三日,四面急攻之,巒從城上投薪草焚其梯衝殆盡。已而珂自南門引契丹入,巒守東門方戰,而左右報珂反,巒顧城中已亂,即投井死。而令溫家屬為契丹所虜,出帝憫之,以令溫為武勝軍節度使,後累歷方鎮,周顯德中卒。令溫,瀛州河間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