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禪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冤,始合西天本願。魔兕刀兵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卻朝天,笑把青牛牽轉。
話說那大路旁叫喚者誰?乃金炆繳繳褳戀兀捧著紫金缽盂叫道:“聖僧啊,這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吃了飯,再去走路,莫孤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殺身之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說,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教你受別人的圈子。多少苦楚,可嘆,可嘆!”八戒道:“怎么又有個圈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著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佛祖丹砂,盡被他使一個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說出那妖的根原,才請老君來收伏,卻是個青牛作怪。”三藏聞言,感激不盡道:“賢徒,今番經此,下次定然聽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吃那飯,那飯熱氣騰騰的。行者道:“這飯多時了,卻怎么還熱?”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聖功完,才自熱來伺候。”須臾飯畢,收拾了缽盂,辭了土地山神。那師父才攀鞍上馬,過了高山。正是滌慮洗心皈正覺,餐風宿水向西行。行彀多時,又值早春天氣,聽了些——
紫燕呢喃,黃鸝斯朔。紫燕呢喃香嘴困,黃鸝睍睆巧音頻。滿地落紅如布錦,遍山發翠似堆茵。嶺上青梅結豆,崖前古柏留雲。野潤煙光淡,沙暄日色曛。幾處園林花放蕊,陽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處,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唐長老勒過馬觀看,遠見河那邊有柳陰垂碧,微露著茅屋幾椽。行者遙指那廂道:“那裡人家,一定是擺渡的。”三藏道:“我見那廂也似這般,卻不見船隻,未敢開言。”八戒鏇下行李,厲聲高叫道:“擺渡的,撐船過來!”連叫幾遍,只見那柳陰裡面,咿咿啞啞的,撐出一隻船兒。不多時,相近這岸。師徒們仔細看了那船兒,真箇是——
短棹分波,輕橈泛浪。舟敢堂油漆彩,舟皇板滿平倉。船頭上鐵纜盤窩,船後邊舵樓明亮。雖然是一葦之航,也不亞泛湖浮海。縱無錦纜牙檣,實有松樁桂楫。固不如萬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來只在兩崖邊,出入不離古渡口。
那船兒須臾頂岸,有梢子叫云:“過河的,這裡去。”三藏縱馬近前看處,那梢子怎生模樣——
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身穿百納綿襠襖,腰束千針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聲音嬌細如鶯囀,近觀乃是老裙釵。
行者近於船邊道:“你是擺渡的?”那婦人道:“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卻著梢婆撐船?”婦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尚將行李挑上去,行者扶著師父上跳,然後順過船來,八戒牽上白馬,收了跳板。那婦人撐開船,搖動槳,頃刻間過了河。
身登西岸,長老教沙僧解開包,取幾文錢鈔與他。婦人更不爭多寡,將纜拴在傍水的樁上,笑嘻嘻逕入莊屋裡去了。三藏見那水清,一時口渴,便著八戒:“取缽盂,舀些水來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兒吃哩。”即取缽盂,舀了一缽,遞與師父。師父吃了有一少半,還剩了多半,呆子接來,一氣飲乾,卻伏侍三藏上馬。師徒們找路西行,不上半個時辰,那長老在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隨後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說未畢,師父聲喚道:“疼的緊!”八戒也道:“疼得緊!”他兩個疼痛難禁,漸漸肚子大了。用手摸時,似有血團肉塊,不住的骨冗骨冗亂動。三藏正不穩便,忽然見那路旁有一村舍,樹梢頭挑著兩個草把。行者道:“師父,好了,那廂是個賣酒的人家。我們且去化他些熱湯與你吃,就問可有賣藥的,討貼藥,與你治治腹痛。”三藏聞言甚喜,卻打白馬,不一時,到了村舍門口下馬。但只見那門兒外有一個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績麻。行者上前,打個問訊道:“婆婆,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我師父乃唐朝御弟。因為過河吃了河水,覺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們在那邊河裡吃水來?”行者道:“是在此東邊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進來,我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