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遊記》游九鯉湖日記

(九鯉湖在福建仙遊縣東北約13公里處。相傳漢武帝時,有何氏九仙在此騎鯉升天,故名。湖在萬山之巔,有九級瀑布飛泄而下。閩方言中稱瀑布為“漈”,記中描述瀑布時,皆沿用“九漈”的說法。

此篇遊記主要記錄的並不是九鯉湖本身的景致,而是記敘了其九處瀑布,也即“九漈”。

在游“九漈”之前,作者對江郎山之高聳之狀進行了恰當的描繪,並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對“九漈”描繪十分細緻:雷轟漈奔流下墜,瀑布漈之飛噴衝激,珠簾泉玉箸漈之玉龍雙舞等等各顯其奇,自五漈至九漈雖無深入描繪,但也在總體上給予了適當的著墨。此篇為徐霞客描寫瀑布最為集中的一篇遊記,對水勢、水態、崖石深潭、頹波突浪之特色掌握準確,既有逼肖的描寫,又有想像的發揮,讓人讀文如臨其境,如感其魄。)

浙、閩之游舊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粵之桂林,至太華、恆岳諸山;若羅浮廣東東樵山、衡岳,次也。至越(即浙江省)之五泄,閩之九漈(閩方言瀑布),又次也。然蜀、廣、關中,母老道遠,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專游。計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1620年)午節(端午節)後一日,期約芳若叔父啟行,正楓亭荔枝新熟時也。

二十三日 始過江山之青湖。山漸合,東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懸望東支盡處,其南一峰特聳,摩雲插天,勢欲飛動。問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趨,二十里,過石門街。漸趨漸近,忽裂而為二,轉而為三;已復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迫之,則又上銳下斂,若斷而復連者,移步換形,與雲同幻矣!夫雁宕靈峰,黃山石筍,森立峭撥,已為瑰觀;穹然俱在深谷中,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縉雲鼎湖,穹然獨起,勢更偉峻;但步虛山即峙於旁,各不相降,遠望若與為一。不若此峰特出眾山之上,自為變幻,而各盡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 抵興化府。

六月初八日 出莆郡西門,西北行五里,登嶺,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數嶺矣。莒溪即九漈下流。過莒溪公館,二里,由石步過溪。又二里,一側徑西向坳,北復有一磴。可轉上山。時山深日酷,路絕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鯉湖之水,歷九漈而下,上躋必奇境,遂趨石磴道。芳叔與奴輩憚(害怕)高陟,皆以為誤,頃之,境漸塞,彼益以為誤,而余行益勵。既而愈上愈高,杳無所極,烈日鑠鑠爍爍,余亦自苦倦矣。數里,躋嶺頭,以為絕頂也;轉而西,山之上高峰復有倍此者(比這更高出一倍的)。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疇蕩蕩,正似武陵誤入(意即好似進入了桃花源),不復知在萬峰頂上也。中道有亭,西來為仙遊道,東即余所行。南過通仙橋,越小嶺而下,為公館,為鐘鼓樓之蓬萊石,則雷轟漈(jì即瀑布)在焉。澗出蓬萊石旁,其底石平如礪(好像磨平一般),水漫流石面,勻如鋪彀。少下,而平者多窪,其間圓穴,為灶,為臼,為樽,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遺也。平流至此,忽下墮湖中,如萬馬初發,誠有雷霆之勢,則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臨鯉湖。湖不甚浩蕩,而澄碧一泓,於萬山之上,圍青漾翠,造物之醞靈亦異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諸勝。梅洞在祠側,駕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門。透而上,舊有九仙閣,祠前舊有水晶宮,今俱圮(pǐ倒塌)。當祠而隔湖下墜,則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與芳叔返。曰:“今夕當淡神休力,靜晤九仙。勞心目以奇勝,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萊石,跣(xiǎn光足、赤足)足步澗中。石瀨(làn石上流過的急水)平曠,清流輕淺,十洲三島,竟褰(qiān撩起)衣而涉也。晚坐祠,新月正懸峰頂,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靜中渢渢(fēng水聲),時觸雷漈聲。是夜祈夢祠中。

初九日 辭九仙,下窮九漈。九漈去鯉湖且數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絕。數月前,莆田祭酒堯俞,令陸善開復鳥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側徑溯漈而上,乃紆從大道,坐失此奇。遂束裝改途,竟出九漈,瀑布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與九仙祠相對。湖窮而水由此飛墮深峽,峽石如劈,兩崖壁立萬仞。水初出湖,為石所扼(轄制),勢不得出,怒從空墜,飛噴衝激,水石各極雄觀。再下為第三漈之珠簾泉,景與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觀瀾。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從此上下嶺澗,盤折峽中。峽壁上覆下寬,珠簾之水,從正面墜下;玉管之水,從旁靄沸溢。兩泉並懸,峽壁下削,鐵障四周(把四周圍得緊緊的),上與天並,玉龍雙舞,下極潭際。潭水深泓澄碧,雖小於鯉湖,而峻壁環鎖,瀑流交映,集奇撮勝,惟此為最!所謂第四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