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卷一



大夫曰:“湯、文繼衰,漢興乘弊。一質一文,非苟易常也。俗弊更法,非務變古也,亦所以救失扶衰也。故教與俗改,弊與世易。夏後以玄貝,周人以紫石,後世或金錢刀布。物極而衰,終始之運也。故山澤無征,則君臣同利,刀幣無禁,則奸貞並行。夫臣富則相侈,下專利則相傾也。”

文學曰:“古者,市朝而無刀幣,各以其所有易所無,抱布貿絲而已。後世即有龜貝金錢,交施之也。幣數變而民滋偽。夫救偽以質,防失以禮。湯、文繼衰,革法易化,而殷、周道興。漢初乘弊,而不改易,畜利變幣,欲以反本,是猶以煎止燔,以火止沸也。上好禮則民闇飾,上好貨則下死利也。”

大夫曰:“文帝之時,縱民得鑄錢、冶鐵、煮鹽。吳王擅鄣海澤,鄧通專西山。山東奸猾,鹹聚吳國,秦、雍、漢、蜀因鄧氏。吳、鄧錢布天下,故有鑄錢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偽息,奸偽息則民不期於妄得而各務其職不反本何為?故統一,則民不二也;幣由上,則下不疑也。”

文學曰:“往古,幣眾財通而民樂。其後,稍去舊幣,更行白金龜龍,民多巧新幣。幣數易而民益疑。於是廢天下諸錢,而專命水衡三官作。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輕重。農人不習,物類比之,信故疑新,不知奸貞。商賈以美貿惡,以半易倍。買則失實,賣則失理,其疑或滋益甚。夫鑄偽金錢以有法,而錢之善惡無增損於故。擇錢則物稽滯,而用人尤被其苦。《春秋》曰:‘算不及蠻、夷則不行。’故王者外不鄣海澤以便民用,內不禁刀幣以通民施。”

◎禁耕第五

大夫曰:“家人有寶器,尚函匣而藏之,況人主之山海乎?夫權利之處,必在深山窮澤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異時,鹽鐵未籠,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吳王,皆鹽鐵初議也。吳王專山澤之饒,薄賦其民,賑贍窮乏,以成私威。私威積而逆節之心作。夫不蚤絕其源而憂其末,若決呂梁,沛然,其所傷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諸侯,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今放民於權利,罷鹽鐵以資暴強,遂其貪心,眾邪群聚,私門成黨,則強御日以不制,而併兼之徒奸形成也。”

文學曰:“民人藏於家,諸侯藏於國,天子藏於海內。故民人以垣牆為藏閉,天子以四海為匣匱。天子適諸侯,升自阼階,諸侯納管鍵,執策而聽命,示莫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於民,遠浮利,務民之義;義禮立,則民化上。若是,雖湯、武生存於世,無所容其慮。工商之事,歐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專魯,六卿分晉,不以鹽鐵。故權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蕭牆,而不在朐邴也。”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傾;貴賤有平而民不疑。縣官設衡立準,人從所欲,雖使五尺童子適市,莫之能欺。今罷去之,則豪民擅其用而專其利。決市閭巷,高下在口吻,貴賤無常,端坐而民豪,是以養強抑弱而藏於跖也。強養弱抑,則齊民消;若眾穢之盛而害五穀。一家害百家,不在朐邴,如何也?”

文學曰:“山海者,財用之寶路也。鐵器者,農夫之死士也。死士用,則仇讎滅,仇讎滅,則田野辟,田野辟而五穀熟。寶路開,則百姓贍而民用給,民用給則國富。國富而教之以禮,則行道有讓,而工商不相豫,人懷敦樸以相接,而莫相利。夫秦、楚、燕、齊,土力不同,剛柔異勢,巨小之用,居句之宜,黨殊俗易,各有所便。縣官籠而一之,則鐵器失其宜,而農民失其便。器用不便,則農夫罷於野而草萊不辟。草萊不辟,則民睏乏。故鹽冶之處,大傲皆依山川,近鐵炭,其勢鹹遠而作劇。郡中卒踐更者,多不勘,責取庸代。縣邑或以戶口賦鐵,而賤平其準。良家以道次發僦運鹽、鐵,煩費,百姓病苦之。愚竊見一官之傷千里,未睹其在朐邴也。”

◎復古第六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寧歸,言:‘鹽、鐵令品,令品甚明。卒徒衣食縣官,作鑄鐵器,給用甚眾,無妨於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煩苦之。’令意總一鹽、鐵,非獨為利入也,將以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併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澤不以封,為下之專利也。山海之利,廣澤之畜,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司農,以佐助百姓。浮食奇民,好欲擅山海之貨,以致富業,役利細民,故沮事議者眾。鐵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眾庶所宜事也。往者,豪強大家,得管山海之利,採鐵石鼓鑄,煮海為鹽。一家聚眾,或至千餘人,大抵盡收放流人民也。遠去鄉里,棄墳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窮澤之中,成奸偽之業,遂朋黨之權,其輕為非亦大矣!今者,廣進賢之途,練擇守尉,不待去鹽、鐵而安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