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史》卷一百七十一 列傳第五十八

劉因

劉因,字夢吉,保定容城人。世為儒家,五世祖琮生敦武校尉、臨洮府錄事判官昉,昉生奉議大夫、中山府錄事俁,俁生秉善,金貞祐中南徙。其弟國寶,登興定進士第,終奉直大夫、樞密院經歷。秉善生述,述,因之父也。歲壬辰,述始北歸,刻意問學,邃性理之說,好長嘯。中統初,左三部尚書劉肅宣撫真定,辟武邑令,以疾辭歸。年四十未有子,嘆曰:“天果使我無子則已,有子必令讀書。”因生之夕,述夢神人馬載一兒至其家,曰:“善養之。”既覺而生,乃名曰駰,字夢驥,後改今名及字。

因天資絕人。三歲識書,日記千百言,過目即成誦,六歲能詩,七歲能屬文,落筆驚人。甫弱冠,才器超邁,日閱方冊,思得如古人者友之,作《希聖解》。國子司業硯彌堅教授真定,因從之游,同捨生皆莫能及。初為經學,究訓詁疏釋之說,輒嘆曰:“聖人精義,殆不止此。”及得周、程、張、邵、朱、呂之書,一見能發其微,曰:“我固謂當有是也。”及評其學之所長,而曰:“邵,至大也;周,至精也;程,至正也;朱子,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也。”其高見遠識率類此。因蚤喪父,事繼母孝,有父、祖喪未葬,投書先友翰林待制楊恕,憐而助之,始克襄事。因性不苟合,不妄交接,家雖甚貧,非其義,一介不取。家居教授,師道尊嚴。弟子造其門者,隨材器教之,皆有成就。公卿過保定者眾,聞因名,往往來謁,因多遜避,不與相見,不知者或以為傲,弗恤也。嘗愛諸葛孔明靜以修身之語,表所居曰“靜修”。

不忽木以因學行薦於朝,至元十九年,有詔征因,擢承德郎、右贊善大夫。初,裕皇建學宮中,命贊善王恂教近侍子弟,恂卒,乃命因繼之。未幾,以母疾辭歸。明年,丁內艱。二十八年,詔復遣使者,以集賢學士、嘉議大夫征因,以疾固辭,且上書宰相曰:

因自幼讀書,接聞大人君子之餘論,雖他無所得,至如君臣之義,自謂見之甚明。如以日用近事言之,凡吾人之所以得安居而暇食,以遂其生聚之樂者,是誰之力與?皆君上之賜也。是以凡我有生之民,或給力役,或出知能,亦必各有以自效焉。此理勢之必然,亘萬古而不可易,而莊周氏所謂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者也。因生四十三年,未嘗效尺寸之力,以報國家養育生成之德,而恩命連至,因尚敢偃蹇不出,貪高尚之名以自媚,以負我國家知遇之恩,而得罪於聖門中庸之教也哉!且因之立心,自幼及長,未嘗一日敢為崖岸卓絕、甚高難繼之行,平昔交友,苟有一日之雅者,皆知因之此心也。但或者得之傳聞,不求其實,止於縱跡之近似者觀之,是以有高人隱士之目,惟閣下亦知因之未嘗以此自居也。向者先儲皇以贊善之命來召,即與使者俱行,再奉旨令教學,亦即時應命。後以老母中風,請還家省視,不幸彌留,竟遭憂制,遂不復出,初豈有意於不仕邪?今聖天子選用賢良,一新時政,雖前日隱晦之人,亦將出而仕矣,況因平昔非隱晦者邪!況加以不次之寵,處之以優崇之地邪!是以形留意往,命與心違,病臥空齋,惶恐待罪。

因素有羸疾,自去年喪子,憂患之餘,繼以痁瘧,歷夏及秋,後雖平復,然精神氣血,已非舊矣。不意今歲五月二十八日,瘧疾復作,至七月初二日,蒸發舊積,腹痛如刺,下血不已。至八月初,偶起一念,自嘆旁無期功之親,家無紀綱之仆,恐一旦身先朝露,必至累人,遂遣人於容城先人墓側,修營一舍,儻病勢不退,當居處其中以待盡。遣人之際,未免感傷,由是病勢益增,飲食極減。至二十一日,使者持恩命至,因初聞之,惶怖無地,不知所措,徐而思之,竊謂供職雖未能扶病而行,而恩命則不敢不扶病而拜。因又慮,若稍涉遲疑,則不惟臣子之心有所不安,而蹤跡高峻,已不近於人情矣。是以即日拜受,留使者,候病勢稍退,與之俱行。遷延至今,服療百至,略無一效,乃請使者先行,仍令學生李道恆,納上鋪馬聖旨,待病退,自備氣力以行。望閣下俯加矜憫,曲為保全。因實疏遠微賤之臣,與帷幄諸公不同,其進與退,若非難處之事,惟閣下始終成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