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三十三卷 張古老種瓜娶文女


車子上旗兒插著,寫道:“張公納韋諫議宅財禮。”眾人推著車子,來到諫議宅前,喝起三聲喏來,排著兩行車子,使人入去,報與韋諫議。
諫議出來看了車子,開著口則合不得。使人入去,說與恭人:“卻怎地對副!”恭人道:“你不合勒他討十萬貫見錢,不知這大伯如今那裡擘劃將來?待不成親,是言而無信;待與他成親,豈有衣冠女子嫁一園叟乎?”夫妻二人倒斷不下,恭人道:“且叫將十八歲女兒前來,問這事卻是如何。”女孩兒懷中取出一個錦囊來。原來這女子七歲時,不會說話。一日,忽然間道出四句言語來。
天意豈人知?應於南楚畿。
寒灰熱如火,枯楊再生*''。
自此後便會行文,改名文女。當時著錦囊盛了這首詩,收十二年。今日將來教爹爹看道:“雖然張公年紀老,恐是天意卻也不見得。”恭人見女兒肯,又見他果有十萬貫錢,此必是奇異之人,無計奈何,只得成親。揀吉日良辰,做起親來。張公喜歡。正是:
旱蓮得雨重生藕,枯木無芽再遇春。
做成了親事,卷帳回,帶那兒女歸去了。韋諫議戒約家人,不許一人去張公家去。
普通七年復六月間,諫議的兒子,姓韋名義方,文武雙全,因隨王僧辯北征回歸,到六合縣。當日天氣熱,怎見得?
萬里無雲駕六龍,千林不放鳥飛空。
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見南來一點風。
相次到家中。只見路傍籬園裡,有個婦女,頭髮蓬鬆,腰系青布裙兒,腳下拖雙靎鞋,在門前賣瓜。這瓜:西園摘處香和露,洗盡南軒暑。莫嫌坐上適無蠅,只恐怕寒難近玉壺冰。井花浮翠金盆小,午夢初回了。詩翁自是不歸來,不是青門無地可移栽。
韋義方覺走得渴,向前要買個瓜吃。抬頭一覷,猛叫一聲道:“文女,你如何在這裡?”文女叫:“哥哥,我爹爹嫁我在這裡。”韋義方道:“我路上聽得人說道,爹爹得十萬貫錢,把你賣與賣瓜人張公,卻是為何?”那文女把那前面的來歷,對著韋義方從頭說一遍。韋義方道:“我如今要與他相見,如何?”文女道:“哥哥要見張公,你且少待。我先去說一聲,卻相見。”文女移身,已挺腳步入去房裡,說與張公。復身出來道:“張公道你性如烈火,意若飄風,不肯教你相見。哥哥,如今要相見卻不妨,只是勿生惡意。”說罷,文女引義方入去相見。
大伯即時抹著腰出來。韋義方見了,道:“卻不叵耐!恁么模樣,卻有十萬貫錢娶我妹子,必是妖人。”一會子掣出太阿寶劍,覷著張公,劈頭便剁將下去。只見劍靶掿在手裡,劍卻折做數段。張公道:“可惜又減了一個神仙!”文女推那哥哥出來,道:“教你勿生惡意,如何把劍剁他?”
韋義方歸到家中,參拜了爹爹媽媽,便回如何將文女嫁與張公。韋諫議道:“這大伯是個作怪人。”韋義方道:“我也疑他,把劍剁他不著,到壞了我一把劍。”
次日早,韋義方起來,洗漱罷,系裹停當,向爹爹媽媽道:“我今日定要取這妹子歸來。若取不得這妹子,定不歸來見爹爹媽媽。”相辭了,帶著兩個當直,行到張公住處,但見平原曠,蹤跡荒涼。問那當方住的人,道:“是有個張公,在這裡種瓜。住二十來年,昨夜一陣烏風猛雨,今日不知所在。”
韋義方大驚,抬頭只見樹上削起樹皮,寫著四句詩道:兩枚篋袋世間無,盛盡瓜園及草廬。
要識老夫居止處,桃花莊上樂天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