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八卷 李秀卿義結黃貞女


道聰不信,引入密室驗之。你說怎么驗法?用細細乾灰鋪放餘桶之內,卻教女子解了下衣坐於桶上,用綿紙條棲入鼻中,要他打噴嚏。若是破身的,上氣泄,下氣亦泄,乾灰必然吹動;若是童身,其灰如舊。朝廷選妃,都用此法,道聰生長京師,豈有不知?當時試那妹子,果是未破的童身,於是姊妹兩人抱頭而哭。道聰慌忙開箱,取出自家裙襖,安排妹子香湯沐浴,教他更換衣服。妹子道:“不欺姐姐,我自從出去,未曾解衣露體。今日見了姐姐,方才放心耳。”那一晚張二哥回家,老婆打發在外廂安歇。姊妹兩人同被而臥,各訴衷腸,整整的敘了一夜說話,眼也不曾合縫。
次日起身,黃善聰梳妝打扮起來,別自一個模樣,與姐夫姐姐重新敘禮。道聰在丈夫面前誇獎妹子貞節,連李秀卿也稱讚了幾句:“若不是個真誠君子,怎與他相處得許多時?”
話猶未絕,只聽得門外咳嗽一聲,問道:“裡面有人么?”
黃善聰認得是李秀卿聲音,對姐姐說:“教姐夫出去迎他,我今番不好相見了。”道聰道:“你既與他結義過來,又且是個好人,就相見也不妨。”善聰顛倒怕羞起來,不肯出去。道聰只得先教丈夫出去迎接,看他口氣覺也不覺。張二哥連忙趨出,見了李秀卿,敘禮已畢,分賓而坐。秀卿開言道:“小生是李英,特到此訪張勝兄弟,不知閣下是他何人?”張二哥笑道:“是在下至親,只怕他今日不肯與足下相會,枉勞尊駕。”
李秀卿道:“說那裡話?我與他是異姓骨肉,最相愛契,約定我今日到此,特特而來,那有不會之理?”張二哥道:“其中有個緣故,容從容奉告。”秀卿性急,連連的催促,遲一刻只待發作出來了。慌得張二哥便往內跑,教老婆苦勸姨姐與李秀卿相見。善聰只是不肯出房。他夫妻兩口躲過一邊,倒教人將李秀卿請進內宅。
秀卿一見了黃善聰,看不仔細,倒退下七八步。善聰叫道:“哥哥不須疑慮,請來敘話。”秀卿聽得聲音,方才曉得就是張勝,重走上前作揖道:“兄弟,如何恁般打扮?”善聰道:“一言難盡,請哥哥坐了,容妹子從容告訴。”兩人對坐了,善聰將十二歲隨父出門始末根由細細述了一遍,又道:“一向承哥哥帶挈提攜,感謝不荊但在先有兄弟之好,今後有男女之嫌,相見只此一次,不復能再聚矣。”秀卿聽說,呆了半晌,自思五六年和他同行同臥,竟不曉得他是女子,好生懵懂!便道:“妹子聽我一言,我與你相契許久,你知我知,往事不必說了。如今你既青年無主,我亦壯而未娶,何不推八拜之情,合二姓之好,百年諧老,永遠團圓,豈不美哉!”
善聰羞得滿面通紅,便起身道:“妾以兄長高義,今日不避形跡,厚顏請見。兄乃言及於亂,非妾所以待兄之意也。”說罷,一頭走進去,一頭說道:“兄宜速出,勿得停滯,以招物議。”
秀卿被發作一場,好生沒趣。回到家中,如痴如醉,顛倒割捨不下起來。乃央媒嫗去張家求親說合。張二哥夫婦到也欣然,無奈善聰立意不肯,道:“嫌疑之際,不可不謹。今日若與配合,無私有私,把七年貞節一旦付之東流,豈不惹人嘲笑!”媒嫗與姐姐兩口交勸,只是不允。那邊李秀卿執意定要娶善聰為妻,每日纏著媒嫗要他奔走傳話。三回五轉,徒惹得善聰焦燥,並不見鬆了半分口氣。似恁般說,難道這頭親事就不成了?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七年兄弟意殷勤,今日重逢局面新。
欲表從前清白操,故甘薄倖拒姻親。
天下只有三般口嘴極是利害:秀才口,罵遍四方;和尚口,吃遍四方;媒婆口,傳遍四方。且說媒婆口怎地傳遍四方?那做媒的有幾句口號:東家走,西家走,兩腳奔波氣常吼。牽三帶四有商量,走進人家不怕狗。前街某,后街某,家家戶戶皆朋友。相逢先把笑顏開,慣報新聞不待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