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章句》中庸章句

右第三十章。言天道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知,去聲。齊,側皆反。別,彼列反。聰明睿知,生知之質。臨,謂居上而臨下也。其下四者,乃仁義禮知之德。文,文章也。理,條理也。密,詳細也。察,明辯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周遍而廣闊也。淵泉,靜深而有本也。出,發見也。言五者之德,充積於中,而以時發見於外也。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見,音現。說,音悅。言其充積極其盛,而發見當其可也。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施,去聲。隊,音墜。舟車所至以下,蓋極言之。配天,言其德之所及,廣大如天也。

右第三十一章。承上章而言小德之川流,亦天道也。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夫,音扶。焉,於虔反。經,綸,皆治絲之事。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也。經,常也。大經者,五品之人倫。大本者,所性之全體也。惟聖人之德極誠無妄,故於人倫各盡其當然之實,而皆可以為天下後世法,所謂經綸之也。其於所性之全體,無一毫人慾之偽以雜之,而天下之道千變萬化皆由此出,所謂立之也。其於天地之化育,則亦其極誠無妄者有默契焉,非但聞見之知而已。此皆至誠無妄,自然之功用,夫豈有所倚著於物而後能哉。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肫,之純反。○肫肫,懇至貌,以經綸而言也。淵淵,靜深貌,以立本而言也。浩浩,廣大貌,以知化而言也。其淵其天,則非特如之而已。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聖知之知,去聲。固,猶實也。鄭氏曰:“惟聖人能知聖人也。”

右第三十二章。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亦天道也。前章言至聖之德,此章言至誠之道。然至誠之道,非至聖不能知;至聖之德,非至誠不能為,則亦非二物矣。此篇言聖人天道之極致,至此而無以加矣。

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衣,去聲。絅,口迥反。惡,去聲。闇,於感反。前章言聖人之德,極其盛矣。此復自下學立心之始言之,而下文又推之以至其極也。詩國風衛碩人、鄭之豐,皆作“衣錦褧衣”。褧、絅同。襌衣也。尚,加也。古之學者為己,故其立心如此。尚絅故闇然,衣錦故有日章之實。淡、簡、溫,絅之襲於外也;不厭而文且理焉,錦之美在中也。小人反是,則暴於外而無實以繼之,是以的然而日亡也。遠之近,見於彼者由於此也。風之自,著乎外者本乎內也。微之顯,有諸內者形諸外也。有為己之心,而又知此三者,則知所謹而可入德矣。故下文引詩言謹獨之事。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惡,去聲。詩小雅正月之篇。承上文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也。疚,病也。無惡於志,猶言無愧於心,此君子謹獨之事也。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相,去聲。詩大雅抑之篇。相,視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承上文又言君子之戒謹恐懼,無時不然,不待言動而後敬信,則其為己之功益加密矣。故下文引詩幷言其效。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假,格同。鈇,音夫。詩商頌烈祖之篇。奏,進也。承上文而遂及其效,言進而感格於神明之際,極其誠敬,無有言說而人自化之也。威,畏也。鈇,莝斫刀也。鉞,斧也。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周頌烈文之篇。不顯,說見二十六章,此借引以為幽深玄遠之意。承上文言天子有不顯之德,而諸侯法之,則其德愈深而效愈遠矣。篤,厚也。篤恭,言不顯其敬也。篤恭而天下平,乃聖人至德淵微,自然之應,中庸之極功也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輶,由、酉二音。詩大雅皇矣之篇。引之以明上文所謂不顯之德者,正以其不大聲與色也。又引孔子之言,以為聲色乃化民之末務,今但言不大之而已,則猶有聲色者存,是未足以形容不顯之妙。不若烝民之詩所言“德輶如毛”,則庶乎可以形容矣,而又自以為謂之毛,則猶有可比者,是亦未盡其妙。不若文王之詩所言“上天之事,無聲無臭”,然後乃為不顯之至耳。蓋聲臭有氣無形,在物最為微妙,而猶曰無之,故惟此可以形容不顯篤恭之妙。非此德之外,又別有是三等,然後為至也。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極致之言,反求其本,復自下學為己謹獨之事,推而言之,以馴致乎篤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贊其妙,至於無聲無臭而後已焉。蓋舉一篇之要而約言之,其反覆丁寧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學者其可不盡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