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卷十二 列傳第四



時齊主已走鄴,留其從兄安德王延宗據并州。延宗因僣偽號,出兵拒戰。高祖進圍其城,憲攻其西面,克之。延宗遁走,追而獲之。以功進封第二子安城公質為河間王,拜第三子賨為大將軍。仍詔憲先驅趣鄴。明年,進克鄴城。

齊任城王湝、廣寧王孝珩等據守信都,有眾數萬。高祖復詔憲討之。仍令齊主手書與湝曰:"朝廷遇緯甚厚,諸王無恙。叔若釋甲,則無不優待。"湝不納。乃大開賞募,多出金帛,沙門求為戰士者,亦數千人。憲軍過趙州,湝令間諜二人覘窺形勢,候騎執以白憲。憲乃集齊之舊將,遍示之。又謂之曰:"吾所爭者大,不在汝等。今放汝還,可即充我使。"乃與湝書曰:

山川有間,每深勞佇,仲春戒節,納履惟宜。承始屆兩河,仍圖三魏,二者交戰,想無虧德。昔魏歷雲季,海內橫流,我太祖撫運乘時,大庇黔首。皇上嗣膺下武,式隆景業,興稽山之會,總盟津之師。雷駭唐郊,則野無橫陣;雲騰晉水,則地靡嚴城。襲偽之酋,既奔竄於草澤;竊號之長,亦委命於旌門。德義振於無垠,威風被於有截。彼朝宿將舊臣,良家戚里,俱升榮寵,皆縻好爵。是使臨漳之下,效死爭驅;營丘之前,奮身畢命。此豈唯人事,抑亦天時。宜訪之道路,無俟傍說。

吾以不武,任總元戎,受命安邊,路指幽、冀。列邑名藩,莫不屈膝,宣風導禮,皆荷來蘇。足下高氏令王,英風夙著,古今成敗,備諸懷抱,豈不知一木不維大廈,三諫可以逃身哉!且殷微去商,侯服周代;項伯背楚,賜姓漢朝。去此弗圖,苟徇亡轍,家破身殞,為天下笑。又足下諜者為候騎所拘,軍中情實,具諸執事。知以弱卒瑣甲,欲抗堂堂之師;縈帶污城,冀保區區之命。戰非上計,無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許。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望非遠,憑軾有期。兵交命使,古今通典,不俟終日,所望知幾也。

憲至信都,湝陣於城南,憲登張耳冢以望之。俄而湝所署領軍尉相願偽出略陣,遂以眾降。相願,湝心腹也,眾甚駭懼。湝大怒,殺其妻子。明日復戰,遂破之,俘斬三萬人,擒湝及孝珩等。憲謂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帝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命歸其妻子,厚加資給。又問孝珩。孝珩布陳國難,辭淚俱下,俯仰有節,憲亦為之改容。

憲素善謀,多算略,尤長於撫御,達於任使,摧鋒陷陣,為士卒先。群下感悅,鹹為之用。齊人夙聞威聲,無不憚其勇略。及并州之捷,長驅敵境,芻牧不擾,軍無私焉。先是,稽胡劉沒鐸自稱皇帝,又詔憲督趙王招等討平之。語在《稽胡傳》。憲自以威名日重,潛思屏退。及高祖欲親征北蕃,乃辭以疾。高祖變色曰:"汝若憚行,誰為吾使?"憲懼曰:"臣陪奉鸞輿,誠為本願,但身嬰疹疾,不堪領兵。"帝許之。

尋而高祖崩,宣帝嗣位。以憲屬尊望重,深忌憚之。時高祖未葬,諸王在內治服。司衛長孫覽總兵輔政,而諸王有異志,奏令開府於智察其動靜。及高祖山陵還,諸王歸第。帝又命智就宅候憲,因是告憲有謀。帝乃遣小冢宰宇文孝伯謂憲曰:"三公之位,宜屬親賢。今欲以叔為太師,九叔為太傅,十一叔為太保,叔以為何如?"憲曰:"臣才輕位重,滿盈是懼。三師之任,非所敢當。且太祖勛臣,宜膺此舉。若專用臣兄弟,恐乖物議。"孝伯反命,尋而復來曰:"詔王晚共諸王俱至殿門。"憲獨被引進,帝先伏壯士於別室,至即執之。憲辭色不撓,固自陳說。帝使於智對憲。憲目光如炬,與智相質。或謂憲曰:"以王今日事勢,何用多言?"憲曰:"我位重屬尊,一旦至此,死生有命,寧復圖存。但以老母在堂,恐留茲恨耳。"因擲笏於地。乃縊之。時年三十五。以於智為柱國,封齊國公。又殺上大將軍安邑公王興、上開府獨孤熊、開府豆盧紹等,皆以昵於憲也。帝既誅憲,無以為辭,故托興等與憲結謀,遂加其戮。時人知其冤酷,鹹雲伴憲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