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隋紀六 起昭陽作噩,盡旃蒙大淵獻,凡三年
屈突通引兵屯河陽,宇文述繼之,玄感問計於李子雄,子雄曰:"通曉習兵事,若一得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樊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得往。通濟河,軍於破陵。玄感分為二軍,西抗文升,東拒通。子蓋復出兵大戰,玄感軍屢敗,與其黨謀之,李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軍數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亦霸王之業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強兵在隴右,可聲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以紿眾。"
會華陰諸楊請為嚮導,壬辰,玄感解東都圍,引兵西趣潼關,宣言:"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玄感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智積謂官屬曰:"玄感聞大軍將至,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難克也;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諫曰:"公今詐眾西入,軍事貴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攻之,燒其城門,智積於內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鄉,宇文述、衛文昇、來護兒、屈突通等軍追及於皇天原。玄感上槃豆,布陳亘五十里,且戰且行,玄感一日三敗。八月,壬寅,玄感陳於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蘆戍,獨與弟積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謂積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玄感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赴玄感,為郡丞周鏇玉所殺;仁行為朝請大夫,伏誅於長安。
玄感之圍東都也,梁郡民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月間眾十餘萬,攻剽郡縣;至襄城,聞玄感敗,眾稍散,為吏所獲,傳首東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親也,留守弘化郡,遣衛尉少卿李淵馳往執之,因代為留守,關右十三郡兵皆受徵發。淵御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表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未幾,征詣行在所,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
癸卯,吳郡朱燮、晉陵管崇聚眾寇掠江左。燮本還俗道人,涉獵經史,頗知兵法,形容眇小,為崑山縣博士,與數十學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歸。崇長大,美姿容,志氣倜儻,隱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盜相與奉之。時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將趙六兒將兵萬人屯楊子,分為五營以備南賊。崇遣其將陸顗渡江,夜,襲六兒,破其兩營,收其器械軍資而去,眾益盛,至十萬。
辛酉,司農卿雲陽趙元淑坐楊玄感黨伏誅。帝使大理卿鄭善果、御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與留守樊子蓋推玄感黨與。儀,本天竺胡人也。帝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子蓋性既殘酷,蘊復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殺三萬餘人,皆籍沒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餘人。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會稽虞綽、琅邪王胄俱坐徙邊,綽、胄亡命,捕得,誅之。
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復能作此語邪!"帝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嘗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為天子矣。"
帝從容謂秘書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諫,若位望通顯而諫以求名者,彌所不耐。至於卑賤之士,雖少寬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