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梁紀八 著雍涒灘戎申,一年



費穆密說榮曰:"公士馬不出萬人,今長驅向洛,前無橫陳,既無戰勝之威,群情素不厭服。以京師之眾,百官之盛,知公虛實,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罰,更樹親黨,恐公還北之日,未度太行而內變作矣。"榮心然之,謂所親慕容紹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驕侈成俗,不加芟剪,終難制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誅之,何如?"紹宗曰:"太后荒淫失道,嬖倖弄權,淆亂四海,故明公興義兵以清朝廷。今無故殲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長策也。"榮不聽,乃請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騎圍之,責以天下喪亂,肅宗暴崩,皆由朝臣貪虐,不能匡弼。因縱兵殺之,自丞相高陽王雍、司空元欽、儀同三司義陽王略以下,死者二千餘人。前黃門郎王遵業兄弟居父喪,其母,敬宗之從母也,相帥出迎,俱死。遵業,慧龍之孫也,俊爽涉學,時人惜其才而譏其躁。有朝士百餘人後至,榮復以胡騎圍之,令曰:"有能為禪文者免死。"侍御史趙元則出應募,遂使為之。榮又令其軍士言:"元氏既滅,爾朱氏興。"皆稱萬歲。榮又遣數十人拔刀向行宮,帝與無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帳外。榮先遣并州人郭羅剎、西部高車叱列殺鬼侍帝側,詐言防衛,抱帝入帳,餘人即殺劭及子正,又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置之幕下。

帝憂憤無計,使人諭旨於榮曰:"帝王迭興,盛衰無常。今四方瓦解,將軍奮袂而起,所向無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豈敢妄希天位!將軍見逼,以至於此。若天命有歸,將軍宜時正尊號;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當更擇親賢而輔之。"時都督高歡勸榮稱帝,左右多同之,榮疑未決。賀拔岳進曰:"將軍首舉義兵,志除奸逆,大勛未立,遽有此謀,正可速禍,未見其福。"榮乃自鑄金為像,凡四鑄,不成。功曹參軍燕郡劉靈助善卜筮,榮信之,靈助言天時人事未可。榮曰:"若我不吉,當迎天穆立之。"靈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長樂王有天命耳。"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自愧悔曰:"過誤若是,唯當以死謝朝廷。"賀拔岳請殺高歡以謝天下,左右皆曰:"歡雖復愚疏,言不思難,今四方多事,須藉武將,請舍之,收其後效。"榮乃止。夜四更,復迎帝還榮,榮望馬首叩頭請死。

榮所從胡騎殺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為遷都之計。榮狐疑甚久,武衛將軍汎禮固諫。辛丑,榮奉帝入城。帝御太極殿,下詔大赦,改元建義。從太原王將士,普加五階,在京文官二階,武官三階,百姓復租役三年。時百官盪盡,存者皆竄匿不出,唯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赦於闕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懷異慮,或雲榮欲縱兵大掠,或雲欲遷都晉陽。富者棄宅,貧者襁負,率皆逃竄,什不存一二,直衛空虛,官守曠廢。榮乃上書,稱:"大兵交際,難可齊壹,諸王朝貴,橫死者眾,臣今粉軀不足塞咎,乞追贈亡者,微申私責。無上王請追尊為無上皇帝,自餘死於河陰者,諸王贈三司,三品贈令、仆,五品贈刺史,七品已下及白民贈郡、鎮;死者無後聽繼,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勞問。"詔從之。於是朝士稍出,人心粗安。封無上王之子韶為彭城王。

榮猶執遷都之議,帝亦不能違。都官尚書元諶爭之,以為不可,榮怒曰:"何關君事,而固執也!且河陰之役,君應知之。"諶曰:"天下事當與天下論之,奈何以河陰之酷而恐元諶!諶,國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無益,死復何損!正使今日碎首流腸,亦無所懼!"榮大怒,欲抵諶罪,爾朱世隆固諫,乃止。見者莫不震悚,諶顏色自若。後數日,帝與榮登高,見宮闕壯麗,列樹成行,乃嘆曰:"臣昨愚暗,有北遷之意,今見皇居之盛,熟思元尚書言,深不可奪。"由是罷遷都之議。諶,謐之兄也。

癸卯,以江陽王繼為太師,北海王顥為太傅;光祿大夫李延寔為太保,賜爵濮陽王;并州刺史元天穆為太尉,賜爵上黨王;前侍中楊椿為司徒;車騎大將軍穆紹為司空,領尚書令,進爵頓丘王;雍州刺史長孫稚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爵馮翊王;殿中尚書元諶為尚書右僕射,賜爵魏郡王;金紫光祿大夫廣陵王恭加儀同三司;其餘起家暴貴者,不可勝數。延寔,沖之子也,以帝舅故得超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