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後唐紀四 起柔兆閹茂四月,盡強圉大淵獻六月,凡一年有奇

◎後唐紀四(起柔兆閹茂四月,盡強圉大淵獻六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下

天成元年丙戌,公元九二六年

夏,四月,丁亥朔,嚴辦將發,騎兵陳於宣仁門外,步兵陳於五鳳門外。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亂,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與黃甲兩軍攻興教門。帝方食,聞變,帥諸王及近衛騎兵擊之,逐亂兵出門,時蕃漢馬步使朱守殷將騎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與同擊賊;守殷不至,引兵憩於北邙茂林之下。亂兵焚興教門,緣城而入,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衛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力戰。俄而帝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至絳霄廡下,抽矢,渴懣求水,皇后不自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帝殂。李彥卿等慟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斂廡下樂器覆帝屍而焚之。彥卿,存審之子;福進、全斌放皆太原人也。劉後囊金寶系馬鞍,與申王存屋及李紹榮引七百騎,焚喜慶殿,自師子門出走。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奔南山。宮人多逃散,朱守殷入宮,選宮人三十餘人,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內於其家。於是諸軍大掠都城。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正為群小蔽惑至此,今吾將安歸乎!"戊子,朱守殷遣使馳白嗣源,以"京城大亂,諸軍焚掠不已,願亟來救之!"乙丑,嗣源入洛陽,止於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中而殯之。嗣源之入鄴也,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莊宗撫之流涕。至是,益自縛請罪;嗣源曰:"樂為臣盡節,又何罪也!"使復其職。嗣源謂朱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供給尤宜豐備。吾俟山陵畢,社稷有奉,則歸藩為國家扞御北方耳。"是日,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面諭之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訴,又為紹榮所隔,披猖至此。吾本無他心,諸群遽爾見推,殊非相悉,願勿言也!"革等固請,嗣源不許。

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從兵稍散;庚寅,至平陸,止餘數騎,為人所執,折足送洛陽。存霸亦帥眾千人棄鎮奔晉陽。

辛卯,魏王繼岌至興平,聞洛陽亂,復引兵而西,謀保據鳳翔。

向延嗣至鳳翔,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

初,莊宗命呂、鄭二內養在晉陽,一監兵,一監倉庫,自留守張憲以以下皆承應不暇。及鄴都有變,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為北都巡檢。彥超,彥卿之兄也。莊宗既殂,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憲曰:"吾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遠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義不朽矣。"有李存沼者,莊宗之近屬,自洛陽奔晉陽,矯傳莊宗之命,陰與二內養謀殺憲及彥超,據晉陽拒守。彥超知之,密告憲,欲先圖之。憲曰:"仆受先帝厚恩,不忍為此。徇義而不免於禍,乃天也。"彥超謀未決,壬辰夜,軍士共殺二內養及存沼於牙城,因大掠達旦。憲聞變,出奔忻州。會嗣源移書至,彥超號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權知太原軍府。

百官三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許之。甲午,入居興聖宮,始受百官班見。下令稱教,百官稱之曰殿下。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餘人,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於監國,監國曰:"奚用此為!"對曰:"宮中職掌不可闕也。"監國曰:"宮中職掌宜諳故事,此輩安知!"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無親戚者任其所適。蜀中所送宮人亦準此。

乙未,以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密使,鎮州別駕張延朗為副使。延朗,開封人也,仕梁為租庸吏,性纖巧,善事權要,以女妻重誨之子,故重誨引之。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匿民間,或密告安重誨,重誨與李紹真謀曰:"今殿下既監國典喪,諸王宜早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聞。"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後月餘,監國乃聞之,切責重誨,傷惜久之。劉皇后與申王存渥奔晉陽,在道與存渥私通。存渥至晉陽,李彥超不納,走至鳳谷,為其下所殺。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晉陽,從兵逃散俱盡,存霸削髮、僧服謁李彥超,"願為山僧,幸垂庇護。"軍士爭欲殺之,彥超曰:"六相公來,當奏取進止。"軍士不聽,殺之於府門碑下。劉皇后為尼於晉陽,監國使人就殺之。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嶢,遭亂皆不知所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居於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