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梁紀十五 起旃蒙赤奮若,盡柔兆攝提格,凡二年

◎梁紀十五(起旃蒙赤奮若,盡柔兆攝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五

大同十一年乙丑,公元五四五年

春,正月,丙申,東魏遣兼散騎常侍李獎來聘。

東魏儀同爾朱文暢與丞相司馬任胄、都督鄭仲禮等,謀因正月望夜觀打簇戲作亂,殺丞相歡,奉文暢為主。事泄,皆死。文暢,榮之子也;其姊,敬宗之後,及仲禮姊大車,皆為歡妾,有寵,故其兄弟皆不坐。

歡上書言:"并州,軍器所聚,動須女功,請置宮以處配沒之口;又納吐谷渾之女以招懷之。"丁未,置晉陽宮。二月,庚申,東魏主納吐谷渾可汗從妹為容華。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諾槃陀始通使於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國,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陽,為柔然鐵工。至其酋長土門,始強大,頗侵魏西邊。安諾槃陀至,其國人皆喜曰:"大國使者至,吾國其將興矣!"

三月,乙未,東魏丞相歡入朝於鄴,百官迎於紫陌。歡握崔暹手而勞之曰:"往日朝廷豈無法官,莫肯糾劾。中尉盡心徇國,不避豪強,遂使遠邇肅清。衝鋒陷陣,大有其人;當官正色,今始見之。富貴乃中尉自取,高歡父子無以相報。"賜暹良馬。暹拜,馬驚走,歡親擁之,授以轡。東魏主宴於華林園,使歡擇朝廷公直者勸之酒;歡降階跪曰:"唯暹一人可勸,並請以臣所射賜物千段賜之。"高澄退,謂暹曰:"我尚畏羨,何況餘人!"然暹中懷頗挾巧詐。初,魏高陽王斌有庶妹玉儀,不為其家所齒,為孫騰妓,騰又棄之;高澄遇諸塗,悅而納之,遂有殊寵,封琅邪公主。澄謂崔季舒曰:"崔暹必造直諫,我亦有以待之。"及暹咨事,澄不復假以顏色。居三日,暹懷刺墜之於前。澄問:"何用此為?"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澄大悅,把暹臂,入見之。季舒語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將軍前,每言叔父可殺;及其自作,乃過於吾。"

夏,五月,甲辰,東魏大赦。

魏王盟卒。

晉氏以來,文章競為浮華,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丁巳,魏主饗太廟。泰命大行台度支尚書、領著作蘇綽作《大誥》,宣示群臣,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體。"

上遣交州刺史楊瞟討李賁,以陳霸先為司馬;命定州刺史蕭勃會瞟於西江。勃知軍士憚遠役,因詭說留瞟。瞟集諸將問計,霸先曰:"交趾叛換,罪由宗室,遂使溷亂數州,逋誅累歲。定州欲偷安目前,不顧大計。節下奉辭伐罪,當死生以之。豈可逗撓不進,長寇沮眾也!"遂勒兵先發。瞟以霸先為前鋒。至交州,賁帥眾三萬拒之,敗於朱鳶,又敗於蘇歷江口。賁奔嘉寧城,諸軍進圍之。勃,昺之子也。

魏與柔然頭兵可汗謀連兵伐東魏,丞相歡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於柔然,為世子澄求婚。頭兵曰:"高王自娶則可。"歡猶豫未決。婁妃曰:"國家大計,願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勸之。歡乃遣鎮南將軍慕容儼聘之,號曰蠕蠕公主。秋,八月,歡親迎於下館。公主至,婁妃避正室以處之;歡跪而拜謝,妃曰:"彼將覺之,願絕勿顧。"頭兵使其弟禿突佳來送女,且報聘;仍戒曰:"待見外孫乃歸。"公主性嚴毅,終身不肯華言。歡嘗病,不得往,禿突佳怨恚,歡輿疾就之。

冬,十月,乙未,詔有罪者復聽入贖。

東魏遣中書舍人尉瑾來聘。乙未,東魏丞相歡請釋邙山俘囚桎梏,配以民間寡婦。

十二月,東魏以侯景為司徒,中書令韓軌為司空;戊子,以孫騰錄尚書事。

魏築圜丘於城南。

散騎常侍賀琛啟陳四事:其一以為"今北邊稽服,正是生聚教議之時,而天下戶口減落,關外彌甚。郡不堪州之控總,縣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擾,惟事征斂。民不堪命,各務流移,此豈非牧守之過歟!東境戶口空虛,皆由使命繁數,窮幽極遠,無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屬搔擾,駑困邑宰,則拱手聽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重為貪殘,縱有廉平,郡猶掣肘。如此,雖年降復業之詔,屢下蠲賦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其二以為"今天下守宰所以貪殘,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今之燕喜,相競夸豪,積果如丘陵,列餚同綺繡,露台之產,不周一燕之資,而賓主之間,裁取滿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又,畜妓之夫,無有等秩,為吏牧民者,致貲巨億,罷歸之日,不支數年,率皆盡於燕飲之物、歌謠之具。所費事等丘山,為歡止在俄頃,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復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餘淫侈,著之凡百,習以成俗,日見滋甚。欲使人守廉白,安可得邪!誠宜嚴為禁制,導以節儉,糾奏浮華,變其耳目。夫失節之嗟,亦民所自患,正恥不能及群,故勉強而為之;苟以淳素為先,足正雕流之弊矣。"其三以為"陛下憂念四海,不憚勤勞,至於百司,莫不奏事。但斗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詭競求進,不論國之大體,心存明恕;惟務吹毛求疵,擘肌分理,以深刻為能,以繩逐為務。跡雖似於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長弊增奸,實由於此。誠願責其公平之效,黜其讒慝之心,則下安上謐,無徼幸之患矣。"其四以為"今天下無事,而猶日不暇給,宜省事、息費,事省則民養,費息則財聚。應內省職掌各檢所部:凡京師治、署、邸、肆及國容、戎備,四方屯、傳、邸治,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減,減之;興造有非急者,徵求有可緩者,皆宜停省,以息費休民。故畜其財者,所以大用之也;養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財,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則終年不止矣。如此,則難可以語富強而圖遠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