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晉紀四 起屠維作噩,盡著雍郭牂,凡十年

◎晉紀四(起屠維作噩,盡著雍郭牂,凡十年)

○世祖武皇帝下

太康十年己酉,公元二八九年

夏,四月,太廟成。乙巳,祫祭。大赦。

慕容廆遣使請降,五月,詔拜廆鮮卑都督。廆謁見何龕,以士大夫禮,巾衣詣門;龕嚴兵以見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待客,客何為哉!"龕聞之,甚慚,深敬異之。時鮮卑宇文氏、段氏方強,數侵掠廆,廆卑辭厚幣以事之。段國單于階以女妻廆,生皝、仁、昭。廆以遼東僻遠,徙居徒河之青山。

冬,十月,復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十一月,丙辰,尚書令濟北成侯荀勖卒。勖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寵。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遷尚書,甚罔悵。人有賀之者,勖曰:"奪我鳳皇池,諸君何賀邪!"

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甲申,以亮為侍中、大司馬、假黃鉞、大都督、督豫州諸軍事,鎮許昌;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穎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為漢王,楚王子儀為毗陵王,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暢,駿之子也。琅邪王覲弟澹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覲,伷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暗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對群臣稱遹似宣帝,故天下鹹歸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無廢立之心。復用王佑之謀,以太子母弟柬、瑋、允分鎮要害。又恐楊氏之逼,復以佑為北軍中候,典禁兵。帝為皇孫遹高選僚佐,以散騎常侍劉寔志行清素,命為廣陵王傅。

寔以時俗喜進趣,少廉讓,嘗著《崇讓論》,欲令初除官通謝章者,必推賢讓能,乃得通之。一官缺則擇為人所讓最多者用之,以為:"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如,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優劣難分,時讓則賢智顯出。當此時也,能退身修己,則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不可得也。馳騖進趨而欲人見讓,猶卻行而求前也。"

淮南相劉頌上疏曰:"陛下以法禁寬縱,積之有素,未可一旦直繩御下,此誠時宜也。然至於矯世救弊,自宜漸就清肅;譬猶行舟,雖不橫截迅流,然當漸靡而往,稍向所趨,然後得濟也。自泰始以來,將三十年,凡諸事業,不茂既往,以陛下明聖,猶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傳之後世,不無慮乎!使夫異時大業,或有不安,其憂責猶在陛下也。臣聞為社稷計,莫若封建親賢。然宜審量事勢,使諸侯率義而動者,其力足以維帶京邑;若包藏禍心者,其勢不足獨以有為。其齊此甚難,陛下宜與達古今之士,深共籌之。周之諸侯,有罪誅放其身,而國祚不泯;漢之諸侯,有罪或無子者,國隨以亡。今宜反漢之敝,循周之舊,則下固而上安矣。天下至大,萬事至眾,人君至少,同於天日,是以聖王之化,執要於己,委務於下,非憚勞而好逸,誠以政體宜然也。夫居事始以別能否,甚難察也;因成敗以分功罪,甚易識也。今陛下每精於造始而略於考終,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人主誠能居易執要,考功罪於成敗之後,則群下無所逃其誅賞矣。古者六卿分職,冢宰為師;秦、漢已來,九列執事,丞相都總。今尚書制斷,諸卿奉成,於古制為太重。可出眾事付外寺,使得專之;尚書統領大綱,若丞相之為,歲終課功,校簿賞罰而已,斯亦可矣。今動皆受成於上,上之所失,不得復以罪下,歲終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夫細過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野無立人矣。近世以來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微過必舉,蓋由畏避豪強而又懼職事之曠,則謹密網以羅微罪,使奏劾相接,狀似盡公,而撓法在其中矣。是以聖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責凶猾之奏,則害政之奸,自然禽矣。夫創業之勛,在於立教定製,使遺風系人心,餘烈匡幼弱,後世憑之,雖昏猶明,雖愚若智,乃足尚也。至夫修飾官署,凡諸作役,恆傷泰過,不患不舉,此將來所不須於陛下而自能者也。今勤所不須以傷所憑,竊以為過矣。"帝皆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