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94屆清華學生在香港讀研受到的心靈震撼(1)

  98年本科畢業,又順利地被保研,當時的我只是一個憨憨的書呆子,純潔的如同高中生,在清華這種和尚廟一般的理工學校里呆了四年,女孩似乎是山下的老虎,神秘得讓我一見就臉紅心跳。未來是什麼對於我就是“讀完研再說”,反正成績還行,不讀白不讀。天上掉了餡餅,用我的兄弟的話來說。香港正好回歸一周年,教育部要選派一批本科畢業生去香港科技大學讀研,以加強兩地的教育和科研交流。清華當然要占不少名額,系裡的幾個牛人去了美國,所以這個餅就掉到了我頭上,確實是個不錯的餅,不用考g、考托、全額獎學金,連什麼手續都是學校和教育部包辦了,我分文不花,後來香港科大的聯絡人抱怨中國的辦事效率和程式煩瑣,至於怎樣的麻煩過程,我至今都一無所知......

香港科大

就這么糊裡糊塗地來到了香港。依山傍海的科技大學美得如同世外桃源,現代感的建築更讓我們爽眼。當時的一個哥們說:“媽的,就是用銀子在荒山野嶺堆出來的,這樣的物質條件算是讓我滿足了。”後來得知就是亞洲最美麗校園,倒也絲毫不懷疑。據說是香港政府感到了貿易和服務的優勢正受中國沿海城市的挑戰,而科技就是競爭力,就下了狠心投錢建了這學校,請來了學者。耗資400億港幣,相當於微軟公司一年的純利。組織的參觀,教授的講話,英語的培訓很快就過去了,當時的新奇興奮也褪得乾淨,每天面對這青山海景,最後也麻木得沒有感覺了。

由此可以推測娶一個漂亮老婆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如果不是為了炫耀。教授大多是華人,台灣和大陸出身的不少,反倒香港人是少數派,很多都是在北美的名校里拿了phd,奔這裡的高薪來了,他們的phd頭銜總要和名字相片掛一起,掛一輩子,harvard和standford之類的當然就香了。正教授可以一年拿到一百多萬港幣,也就是一個月可以買小汽車,比一般的美國大學高。知識真的值錢了,讓我們充滿了對未來的嚮往。有回和教授們吃飯,談及大陸大學教授的待遇,他們就感慨:“知識分子真被廉價到了可恥的地步。”我們也無話可說,反正不是我的錯。然而錢不是好拿的,很多教師正是三十出頭,教授職稱還未到手,和學校只是幾年契約,其他的學者也不斷在申請進來,所以壓力頗大,辛勤程度比公司打工仔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自己做學問要緊,培養學生的事就要往後排了。剛近來時很多教師和我們親切講話,之後就不見了,好久不見就不認得。研究生當然有導師的,只要自己不去找他,他是肯定不會找我的。上課之後就是絕對的自由,當時自由得很是愜意。

蕭伯納說人生的苦悶有二,一是欲望沒有被滿足,二是它得到了滿足。這話的確是部分的真理。當我住在這絕世美麗的地方,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商店買東西不用擔心付不起帳,可以任意的支配自己時間時,最初的半年裡,卻發現情緒每況愈下。西方化的建築設計將個人的所謂privacy保護髮揮到極致,進了宿舍就基本感覺不到他人的存在,同單元的人也有獨立的臥室,大家都是進了房,將門一關,隔離了,誰也不好意思去敲門。剛來時認識的一夥人,後來發現根本遇不著,如同消失了一般。同住一起的是三十好幾的叔叔級人物,偶爾可以說上一兩句話,卻永無可能說很多。大家都像是住在不同的空間裡做研究,忙碌的無瑕顧及他人。平心而論,對於一個成熟的研究者,如果他有確定的目標和興趣,對生活人生都不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準備投身科學研究中,那么這裡真是一個好環境。但是我種茫茫睜著無知的眼睛的毛頭小子,卻是完全另外的感覺。那種茫然的苦悶感覺真是難以描述,找不到人玩,只是將窗戶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不停的喝水,仍然感覺不舒服。懷念在清華的破樓里相互串門打鬧的日子,懷念抱著籃球在走廊里叫一聲就應者雲集的日子,可是懷念解決不了問題。以孩子的心理去進入成熟嚴謹的環境,不可不說是一次考驗。

多年的功利教育的辛勤培養,我一路順當地走過來,發現完全的上當。我在成功的通過了一次次考後,最終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通過這些占距人生的考試,這個所謂的優秀學生只是在不停地讓自己去符合那個“優秀”的外在標準來麻痹自己的虛榮心,而自己,那個真正的自己卻一直沒有存在過,沒有發育過。我學的任何課程都無法幫我解決當時的苦惱,那么每天學那些微分方程又是為了什麼?還去為了父母的微笑,人們的讚許嗎?年年得獎學金的清華畢業生是了這么一個怪物: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知道生活是什麼,對社會毫無接觸,二十出頭,可是見女孩子就一身不自在,會解各式各樣的方程,卻不能解決自己的困惑,碩士博士的路就在眼前,可是不知道還應不應該這樣走下去,這狀態難道就是我的追求?一個智商還不錯的人努力多年就變成這樣?

這是一個問題,很早就有了,只不過太晚地暴露出來,我相信這樣的問題依然將被很多師弟師妹們面臨,我相信在清華依舊有很多像我當年一樣的學生。當看到他們天真的討論:g 2***, 托 6**,gpa 3.*, 學校名次top **,仿佛幾年的辛勞就只為那么點數字,人生的終極標就是 go abroad.我無法不為他們憂慮。這也是促使我寫這篇文章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