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父親的經歷中,我深刻體驗到了什麼叫生離死別。我們很多人經歷的是死別,就是家裡的祖輩,老去的同事,師長,他們死去了,那叫死別。老年痴呆症最殘忍的一點是“生離”,他依然有生命的時候,他的理性和情感卻退潮般一點點遠離家人。
一個孩子是怎么成長的,倒過去就是一個老人怎么退化的:孩子生下來要先會吃,老人最後只會要吃的了;孩子隨後成長,就學會了要媽媽,老人也是,他特別害怕陌生的環境,他只願意跟家人待在一起;孩子隨著成長,要在這一群孩子裡面找認同感,要聽表揚“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老人也是,到了老年痴呆症晚期的時候,聽不得一點牴觸的意見,受不得一點刺激,就跟孩子的這一頭也是一樣的;然後孩子隨著成長,有了尊嚴、有了榮譽感、有了被肯定的需要,隨著知識積累,有了邏輯判斷、理性控制……老人恰是這樣逆向地退行,退掉了榮辱感,推掉了理性與邏輯能力、退掉了行為認知、判斷力,到最後退掉了親情……一個孩子是怎么建立起來的這些從生理需求到社會需求的,一個老人就是怎么退行性變化退掉的——我們再不能把他當成一個老戰士、老幹部、老藝術家、老科學家……無論他之前是多么理性,多么智慧,多么有社會地位,他之後的退行都是絕對的、不可逆轉的。
如果我們當時知道這個病是有干預手段的,8分鐘就可以檢測出來,用一個魔方,一個老人在一個小時玩出6面來,就是正常的,但是一個小時玩不出一面來,就不正常了,如果他不能識別顏色,就是中度的痴呆症了。如果告訴他這是個魔方,他不能重複的,這就是比較嚴重的了,如果把他這件事完全忘記掉,就是非常重要的痴呆症患者。
這么簡單的診斷方法,我們卻不知道。我們至少在五六年前就應該對我父親進行藥物干預,那么到現在他的生命至少還保有對親情的認知,我們就不會這么遺憾。老父親4進icu都堅強地回來了——因為他的心肝胃脾腎全是好的,而腦萎縮了;他的眼耳鼻舌身其實都是好的,但意識沒有了!這是多么慘痛的一種疾病!
我們老聽那樣的故事,老人被人騙了,把家裡的存摺拿出來給人家,這是痴呆症的表現,他失去了正常的邏輯判斷,他會按照一個特彆強硬的指令去行動,你讓他幹嘛就幹嘛,所以老人不是貪便宜,這是老年痴呆症的一個重要信號。還有老人如果反覆地在那嘮叨,你多大了,你上幾年級了,叫什麼名字,這也是一種病態,他其實忘記了自己幾分鐘前說過的話;還有包括自閉,不跟親人溝通的時候,已經是中度老年痴呆症徵兆,我爸爸差不多五、六年前就有這個徵兆,而我們只看到了他的自閉、自私,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感受:我爸不愛我了,而沒有把它當成一種疾病。
父親母親都曾經年輕過,而我們不曾年老過,我們應該知道他們走進暮年的時候,最需要的是什麼,然後科學地給予他們,這是對父親母親的大孝。
中國進入了老齡化社會,如何讓我們的父母活得有尊嚴,讓我們的家庭多享受些天倫,讓我們摯愛的人,以及我們自己,能夠有準備地走進暮年——這需要我們思考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