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歲月,母親用愛餵飽我

從我記事時起母親就有病,她被病纏磨了一生。山區缺醫少藥,家裡連餬口都難,哪裡有錢看病?!母親對付病的辦法就是硬撐著,實在撐不住了,就躺下休息一會兒。病重了,就起不了炕,別說乾農活了,就是連飯也不能做。我們弟兄都是八九歲就開始學做飯。個子矮,夠不著灶台、案板,就腳下踩個木墩子,母親躺在炕上,指揮我們切菜、和面。我們不會做的,就扶母親下炕,讓她動手做示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們從小就會幹農活、收拾家務和做飯。大的和父親一起到地里幹活,小的在家照顧母親,料理家務。

母親經常強忍病痛,拖著虛弱的身子勞作。有時暈倒在地,我們只好將她扶到炕上躺下。病最重的時候,母親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經常對我們嘆息:“這病啥時能好呢?啥時才能把你們撫養成人呢?啥時候你們都成了家,我就能閉眼了,我還能活到那一天嗎……”

父親、舅舅一勸她去看病。她就說:“我能活幾天就算幾天,把錢留給孩子上學用吧。”最艱難時,她曾動過將六弟送給南源村的一戶有錢人家的念頭,但人家來領人時,終因骨肉難捨向人家道歉而作罷。

母親一生勤儉節約,從不浪費。“文革”時期,全民學語錄、背語錄。母親是文盲,會背的不多,但對“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這條,她背得最熟、理解得最透、做得也最好。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未倒過剩飯剩菜,夏天剩飯剩菜變味了,放點鹼,熱一熱照吃。涮鍋水,清的給豬吃,稠的給雞吃。

我是學經濟的,長期從事經濟管理工作,“勤儉節約”這根弦在我腦子裡從沒松過,不管是為公為私辦事,總是算來算去,從不敢鋪張浪費。在我任空軍工程大學校務部長時,恰逢大規模基建,我最佳化投資,千方百計降低投資管理成本,兩個億的工程,保質保量完成任務,還節約經費3600萬元,在全軍介紹經驗。細想起來,這也是母親從小對我言傳身教的結果。

母親總有操不完的心。在家,發愁兒子們走不出大山;出去了,又擔心我們的安危冷暖;沒有媳婦,為我們操心;有了媳婦,又盼著能早日抱上孫子。當年,大哥在北京上大學,沒路費回家,她盼信盼人,望穿秋水。之後,我入伍到了青海,五弟上中專在鹹陽,六弟當兵到甘肅,我們相繼遠走高飛了。但不管我們走多遠,都走不出母親對我們的牽掛和思念。一年四季,6個兒子就把她的心撕成6份。

有一年,我和妻子回家探親,妻子隨便說了一句酸棗好吃,母親就暗記在心。來年,年邁的母親邁著小腳到山裡採摘,晾乾後,托人把酸棗從縣城捎到延安,從延安捎到西安,又從西安捎到蘭州。一個多月才到我們手裡。當我們看到母親捎來的酸棗,心裡溫暖,眼裡發酸,感慨萬端。

母親雖然是文盲,但她渴望文化,聰敏賢惠,麻利能幹,小時候她給紅軍放過哨,送過信。她說過:“要有文化,我也可以給共產黨做事。”母親活了73歲,窮苦的生活持續了幾十年,加上一生有病,鄉親們都說,母親能這么長壽是個奇蹟。自從嫁到張家受了一輩子苦,從沒聽她有過一句怨言。

要是有人問我,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說,在家裡,母親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睡得最晚的人,幹活最多的人,吃得最少最差的人,為兒女操心最多也是最細的人,她和父親同心同德,吃盡千辛萬苦,為把我們都培養成有出息的人而無私地奉獻了自己一生。

古語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在回味感受深厚母愛的同時,我也感到虧欠了母親很多……母親在世,我常思念母親,牽掛她的冷暖,但有時連一封信也懶得寫,常以遠在千里,忠孝不能兩全為由原諒自己。母親去世後,我常思念,常自責,常悔過,思念中常落淚,以至於有時獨自失聲痛哭。我也曾多次祈求上蒼能原諒自己的不孝,但最終也無法抹去我心中永遠的傷痛……我曾答應帶母親到北京去,一個窮山溝的婦女,一個從舊社會走過來的小腳女人,對黨感激不盡,多么嚮往去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住過的中南海,這是她的一個夙願,但最終沒有實現。我覺得特別對不起母親。為了彌補過失,母親去世後不久,我怕再留後悔,就帶父親到北京看了天安門、中南海,我心中才稍感慰藉。我還愧疚的是,在母親臨終之前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母親病危時,她還不讓在縣城工作的二哥、三哥告訴我,怕影響我的工作。但我知道,她心裡是多么渴望見到我啊!母親把她對我的愛延長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固定在了最後一刻。每當想到這裡,我就禁不住熱淚滿面。聽鄰居們講,當兵這些年,我寫給父母的信,她能讓別人讀好幾遍。沒人讀時,母親就常許久地用雙手捏著信……聽到這裡,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我還愧疚的是,我曾少不懂事,誤以為只要讓母親吃好、穿好就是孝敬,其實不然。如今,我已過天命之年,涉事漸深,人生的感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越覺得過去的我太傻、太笨、太粗心,忽視了對母親精神上的體貼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