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勵志演講稿:文化的力量

各位朋友,下午好!感謝這一個讓我們在寒冷的冬日溫暖相聚的機會。到解放日報來,新大樓,老朋友,這就是我們聚會的理由。

歲末是一個盤點的時候,人到歲末心情就特別複雜,一方面對過去有很多眷戀,另一方面也有很多遺憾;一方面對未來有很多憧憬,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困惑。每一個人對這個新的年頭都會有自己的一種描述。我們相聚在此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讓新的一年因為我們而更好一點,因為文化而多一點信任的力量。

流光滌盪過人心,它帶走了一些人的背影,但也把一些雋永的容顏鐫刻在我們的心裡。每一個年頭都有一些人遠離,讓我們思慮文化對於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到底會起著怎么樣的支撐作用。

就在前不久,我看到一位老人的故事。那是一位走過百歲的老人,她身材弱小,神情平淡,悠悠地走過她孤單的百年,她就是錢鍾書的夫人楊絳先生。楊絳先生把她獨生女錢瑗所有的版稅,以及她先生錢鍾書的版稅,加上她自己所有的版稅,都集結在一起,去清華大學捐了一個基金,這個基金不是鼓勵那些學習冒尖、出國留學的孩子,而是鼓勵廣大孩子去讀書,所以就叫“好讀書獎學金”。清華大學的領導讓她跟大家講講來龍去脈,坐在主席台上的楊絳先生站起來說:“我個子小,我站著說。”然後她平平靜靜、從從容容地講了這個過程,並深深地給大家鞠了一躬。她說:“謝謝清華大學成全了我們仨的心愿。”

這是一則豆腐塊大小的訊息,我看的時候卻淚流滿面。因為我想到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大概都不會對高調捐款的企業家陌生,但是楊絳先生捐出的,是他們全家人的心血。他們不能去走穴,他們只有真正地“爬格子”,錢先生的那些手稿真的是用筆尖把一個一個的字釘在稿紙格子裡的,就是這樣累積起來的72萬元全部捐了出來。楊絳先生還鞠了一個躬,她以深深的謙恭和感恩說:“謝謝你們成全了我們仨的心愿。”

她的行為解答了我心裡的一個困惑,我想作為一個女人,她的獨生女和她的先生都先她而去,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不是痛心疾首、不堪回顧,而是用一種平和溫暖的筆觸寫下了《我們仨》,她還能夠把他們的經歷晾曬在她的記憶里,然後讓它定格在光陰中,讓三個人永遠在一起。是什麼力量讓她做到這一點,又是什麼力量讓這樣一個孑孓獨行的老人,讓一個那么瘦小的她,走過了百歲年華,到今天臉上還有那種安詳的光彩。看到她這次捐助的時候,我忽然明白了,這就是文化的力量。

文化講壇在歲末解讀“藝術世界的文化力量”,換言之,文化也使我們每個人都成為藝術家。或許我們不能像郎朗那樣輝煌地去跟世界各大樂隊演奏,把那些名曲送到太空之上;我們不能像徐靜蕾那樣既可以演,又可以導,留下那么多雋永的作品;我們也不會像張軍那樣以一個崑曲小生的身份去跨界合作。也許我們沒有他們的藝術才華,但是我們可以從楊絳先生身上看到一點,那就是文化可以讓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不朽,可以讓我們以一種真正藝術的方式活在這樣一個喧囂嘈雜的世相之中,讓我們的心因為文化而擁有一種寧靜、柔軟、遼闊和永不妥協的夢想。

我們都在討論天才的賈伯斯,他在56歲,中年最好的時候就辭世了,他的財富、他的成就,這個用咬了一口的蘋果改變了世界的偉大天才,為什麼沒有留住自己的生命?而我的老師啟功先生、季羨林先生,還有楊絳先生,他們為什麼會如此高壽呢?我們今天在享受著高科技和豐富物質文明的同時,為什麼我們的疾病越來越多,為什麼我們的心情越來越焦慮,為什麼我們越來越依賴於種種科技的手段?科技使我們自信的同時,也使我們狂妄;物質發達使我們享受的同時,也使我們擔憂。我們今天究竟迷失在了哪裡?文化在這個歲末,能夠給我們的生命以什麼樣的救贖力量?

讓我們追本溯源,回到文化的本真。《周易》上說,“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觀乎人文,就是我們去看世間百態,我們可以聽郎朗的音樂,可以看徐靜蕾的電影,也可以欣賞張軍在朱家角的崑曲,這一切是我們今天內心的寄託,是我們尊崇的藝術嚮往,這是我們的紅塵大夢。但“觀乎人文”之後,會凝結起一種價值觀,凝結起一種精神思想和靈魂中理性的力量,再把這些凝結用來化入人心,化入我們的生活,這就叫“化成天下”。

所以在我的理解中,文化是“文而化之”,也就是說我自己更願意做一個動詞“文化”而活著,而不是名詞。我們中國從來不缺少“文”,有文字記載的文明就有五千多年,在那捲帙浩繁的文字裡面,有多少熠熠生輝的遺產跟我們今天的生活、跟我們內心的幸福真的相關呢?我們只需要做一件事,叫作“化”。就是要用一種化的力量,讓每位藝術家手中獨特的、不可複製的藝術形式,迸射出精神的光芒,從而照耀進我們的內心。

我們到底從什麼地方獲得那種生命的光芒呢?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很脆弱,尋覓夢想,不是因為我們堅強,而是因為脆弱;尋覓夢想,不是因為我們脫離現實,而是因為現實的殘酷。我們需要夢想在現實中妥協、放棄、磨礪了很多次之後,還有一種力量溫暖我們的心,文化就是這種力量。

既然文化是件樸實的事,藝術離我們會很遠嗎?靜蕾的電影大家還能接受,但可能有些人就會覺得郎朗的鋼琴讓人覺得太目眩神迷了,不知道要有多么高的藝術造詣才能夠去理解。崑曲也距離我們那么多年了,要怎么樣演繹,我們才會懂得崑腔里的前世今生。有人說,藝術世界離我們太遠了吧。

其實,分享藝術是每一個公民的生命權利,只要你願意,你的心能夠感動的話,藝術就是零門檻。關鍵是我們自己的內心真的信任我們能夠擁有一種藝術化的生活嗎?什麼是真正的藝術化的生活?中國人有諸多自己的方式,比如說我手裡的這一杯茶,(端起茶杯)一個人在茶里能夠感受到什麼?中國人的茶往往浸透一片從容。現在我們喝茶喝得有點太玄了。去茶館,說喝下午茶大家談談公事,晚上喝茶大家聊聊生意。(全場笑)進茶館以後要問一問,是喝50年的普洱還是70年的?是喝那幾棵樹上的大紅袍,還是一般的?

有副對聯大家可能都熟悉,“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本來就是件俗事兒,跟柴米油鹽一樣。我們看看這個“茶”字,人在草、木之間。一杯茶在手,哪怕就是大碗茶,你如歸山林,如坐草木,感覺到一個人被自然接納,而不是在水泥叢林、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檔案堆里,喝茶就喝出了真意味。

喝茶是我們生活里一段從容的藝術。為什麼說是藝術?大家知道,在春天的時候大地回暖、萬物生長,我們就去喝綠茶,它降火去燥,平衡身心。到了秋天就喝半發酵的烏龍茶,介乎酷暑和寒冬之間,做一個溫和的過渡。而到了嚴冬,我們往往是喝暖暖的紅茶和全發酵的熟普洱,因為外面蕭瑟了,我們需要點熟和暖去煥發內在的生機。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每個人好好面對一盞茶的時候,他也會成為一位藝術家。你的紫砂壺不是來自於泥土嗎?在泥土中去還原一段草木,這種尋尋覓覓,怎么不是一種藝術呢?天地四時的循環,一盞茶的滋味,這不就是一種境界嗎?

我們也許不會作曲,也許不會繪畫,但是我們為什麼要放棄水闊天長呢?

大家剛剛在文化講壇視頻介紹中看到了也是文化講壇嘉賓的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XX年當他連任聯合國秘書長的時候,在致辭中引用了《老子》第八十一章最後的兩句話,叫“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蒼天本來的道理是利萬物而無一害,人間根本的道理是“為而不爭”,每個人認認真真有所作為,不必去與別人爭鬥,這是我們期待的世界最好的秩序。

人心為什麼會歸於安寧?因為有些藝術給我們一種形式感,給我們一種心靈的託付與安頓。我們在四季流光中,不管是對著一盞茶,聽一張琴,賞一幅畫,或者靜觀一朵花,都是一種寄託,讓我們看著流光在流水中走過,生命中沒有那么多的惶惑,而在此刻有安寧。

中國人的藝術有一種坦率、天真與勇敢。那不是一件小藝術,它裡面體現的那種秩序感,那種歸屬感,在藝術裡面對我們生命的那種親近,我們隨時都能夠觸摸到。

我們中國人怎么聽琴的?大家看到郎朗都會想起他琴鍵上飛濺出來的聲音,我每次看他演奏的時候都會想,大家為什麼如此陶醉。其實讓我們陶醉的,除了琴聲以外,還有郎朗那個瞬間的狀態。我們不僅僅是為郎朗的琴聲感動,同時為郎朗這個人的投入感動。我看郎朗演奏的時候不覺得他是在演奏,而是覺得他是在做一件自己非做不可的事,他彈鋼琴的感覺可能跟他自己在旅遊的時候那種天真好奇,跟他在享用一種美食的時候那種投入陶醉,是一樣的,他享受這件事,這就是中國人的藝術境界。

陶淵明甚至可以彈奏無弦琴,一架素琴,一根琴弦也沒有,他自己每每喝得大醉,面對朋友撫素琴,嚎啕大哭:“我醉欲眠卿可去”。意思是,我喝多了,你們都走吧。他一個人抱著那段木頭,誰聽見過陶淵明的琴聲?李太白聽見了。等到李白橫空出世的時候,他寫了一首詩:“陶令去彭澤,茫然太古心。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

他說,自從陶淵明辭去了彭澤縣令這個官以後,他的心就回歸了茫然太古。大音自成曲,天籟合鳴都在他的心裡,他還要琴弦何用,這就叫“但奏無弦琴”。李白為陶淵明改一字,續一句,變得何其風雅。李白說,“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你先走吧,如果明天還有會意,你抱著琴來找我就是了。這是中國人在琴上的知音。

李太白在哪裡聽琴呢?他的好朋友蜀地的一位和尚抱著名貴的綠綺琴從峨眉山下來,李白說:“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他在自然中一揮手聽見千山萬壑,松風合鳴,怦然入心,遼闊浩蕩。李白說:“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他說我的心像在流水中洗過一樣,不知不覺中,人、琴、秋韻與山巒永恆融成了一體。

當人心中有情懷,這種文就可以迸射出來,化入山水,這就是為什麼李太白可以“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而辛棄疾可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人與山巒的凝視,就是靜默的音樂,而這樣的音樂在心中迴響久了,也許就可以變成筆墨揮灑在畫紙上。

說說中國人怎么教畫。魏晉時候的大畫師都是著素絹於一敗褥之上,就是找一匹白緞子往牆上一掛,然後讓學生熟視良久,看得千山萬壑自胸臆中奔涌而出,然後一蹴而就。也就是說,中國人不素描,不臨摹,只是親山臨水,把一切都讀到心中,最後他潑灑出來的就是大寫意。

我們看西方的繪畫史往往會記得達·芬奇是怎樣一筆一筆畫那個雞蛋,找明暗的對比,他甚至是一位了不起的解剖學家,清楚地知道人的骨骼肌理的精確位置。所以西方的油畫講究透視分析,講究嚴格比例。中國人得其意而忘其形,那樣一種神思飛揚,就是把千山萬壑融在心中最後潑灑出來的那個瞬間。

有時候我在想,我們也許不會作曲,也許不會繪畫,但是我們為什麼要放棄水闊天長呢?我們現在往往在家裡面看看旅遊頻道,翻翻旅遊雜誌,即使去看一座山,也習慣於上山坐纜車,沿著索道一下子到了頂,急著照張像。其實,不用血肉之軀去丈量山路,你無法體會一步一步的山川風景。我們不一定要像台上的幾位都有傳世的作品,但我們可以把自己的今生過成一次豪奢的行為藝術,用一點時間去量一量山水和自己的那顆心之間的距離。

我想,蘇東坡當年一定曾經一步一步走,所以他會看一座廬山,“橫看成嶺側成峰”,再走幾步,“遠近高低各不同”,後來他從山中走到山頂,明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一點禪悟他要是不變換不同角度,一步一步從容走來,索道要是直接把他放在山頂上,能有這份感受嗎?

我也想,陸游要經歷多少次的絕望、飢餓、疲憊、幻滅,一次次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才會在豁然之間“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份生命的驚喜,那份驀然相逢,他不親身丈量,能獲得嗎?孔夫子當年“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人到達什麼樣的山巒高度,就會有什麼樣的視角。

我一直很喜歡泰山上的一副對聯,叫作“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我們總說,比大海更遼闊的是人心,但是大海到了盡頭怎么辦?你在山邊會看見,蒼天才是海的岸,蒼天的綿延沒有盡頭,而終於登頂一座山巒的時候,中國的古人不習慣於用“人類征服了多少多少高度”這樣的表述,他們往往是感恩自然,接納生命,通過一步步的托舉和成全,最終讓生命融入山巒。“山登絕頂我為峰”,我自己成為千山萬壑之中的一塊石頭,這就是文化,這就是文化的成全。

“文”一直在那裡,但“化”不“化”是我們自己的緣分。讓“文”真正化進我們的生命,那么每個人都是這個時代不朽的藝術家

郎朗作為偶像,激勵了那么多父母教孩子彈琴,我的孩子也不例外,只要她在電視上看到郎朗就特別激動,每次看完郎朗之後彈琴就會更加用功。(全場笑)但是我在想,大家都看到了郎朗的成就,有幾個人有郎朗的那份投入,誰有郎朗在琴中的那種享受呢?我們現在有很多孩子太受罪了,彈琴簡直就像服苦役一樣,有時候我在想,如果靜靜地去尋覓琴聲背後的內容,我們是不是能夠真正領會藝術里的那種文化的力量,可以讓我們超越“術”而接近“道”。我們都是從“術”這個層次去練習的,但是最後要用心接觸“道”,那需要從容,不能著急。

孔子當年跟魯國一位盲琴師學習。

他認真地彈了一段,老師跟他說,你彈得不錯,咱們往下學吧。孔子說,我雖然會了這個曲子,但是我的技巧不精道,讓我再練一練。又練了一段時間,老師說,你的技巧很好了,繼續往下學吧。孔子說我技巧練好了,但是我不知道這個曲子到底在說什麼。又練了一段時間,老師說,你已經把曲子表達得很精準了,往下學吧。孔子說不行,意思我知道了,但表達這樣意思的是個什麼人,我還沒有清晰地感知。他就這樣彈著,突然有一天他站起來說,我看見這個人了,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目光炯炯,心懷天下,這樣一個人,不是周文王還能是誰。這話一出,他的老師大驚,站起來給他鞠躬,說我想起來了,我的老師教我彈這首曲子的時候說過,曲名就叫《文王操》。

我們今天的孩子在著急考級的時候,他真正觸摸到曲子背後的那個靈魂了嗎?我們都知道,很多大藝術家都經歷過他們生命的困厄,在困厄之間,他們的曲子究竟要表達什麼呢?我們現在聽到郎朗演繹蕭邦、李斯特、莫扎特、孟德爾頌這些偉大藝術家作品的時候,他是在演繹曲子嗎?曲子是一種介質,超越藝術的形式背後,人心中永恆的信念就是文化的力量。如果有越來越多的孩子掌握了這種力量,他們長大以後也許沒有機會走進維也納音樂大廳表演,但是當他們失意或者失戀,或者得病、親人遠去時,如果能夠給自己彈一首曲子,而且能夠因為這首曲子而獲得安頓,我想在那一刻他們都是偉大的藝術家,他們都用文化的力量達成了生命的救贖。

其實我作為一個外行,看到他們三位非常羨慕,因為他們比我多一種藝術形式,而我只是遠遠地在門外向他們致敬。但是我想,我是一個老師,我也是一個媽媽,我們還來得及讓我們的孩子把藝術真正融合於自己的生命,走到那一步的時候,我們可以像中國的大畫家石濤那樣,鋪開一張白紙說,“吾寫此紙時,心入春江水,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所有的春江水涌、春暖花開,都是我們心中的綻放。當我們的心如此博大的時候,面對蒼涼的世相,我們還會懼怕嗎?所以我想,文化的力量是用來化人的,文化的意義在於“化”而不在於“文”,我們這一輩子如果能把冰山的一小角化進自己的血脈,成為血液中的一種基因,那也就足夠了。

我們都在追求生命的確定性,還有多少不確定性等在前方呢?大家看到徐靜蕾這樣一個小姑娘,她有那么多種身份可以去自由變換。戰國時候的范蠡,可以幫助越王平定天下,等待封賞的時候他退隱五湖了。政治家范蠡的名字停歇之後,陶朱公起來了,他可以富甲天下,然後他又可以用自己的家財再去富國。他在很多角色中走到巔峰激流而退,他不沉醉於當時的擁有,因為他相信還有未來,他真正的價值是在於可能性,而不在於確定性。徐靜蕾也是這么做的,就是因為她有那份信任。文化首先讓我們善待自己,對自己的生命有份信任,然後我們才對世界篤信不疑。今天有很多人說,這個世界變得讓人越來越不相信了,其實我想說,那么你相信自己嗎?如果你相信自己,你可以把握自己與這個世界相逢的那種方式,那么你還是可以信任世界的,這就是文化的力量。

朱家角園林版崑曲《牡丹亭》大家都很熟悉,我也很熟悉,因為譚盾和張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看《牡丹亭》的時候總在想,那說的真的是幾百年前一個荒誕的託夢故事嗎?杜麗娘推開自家後花園的門,“呀,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花園是她家的,她XX年躲在書齋裡面,跟著一個腐儒念書,她沒有走進過花園,所以不知春光,她感慨:“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一點跟她生命無關的美,竟讓她如此感傷。

我們今天的日子,人生亦遊園,處處皆驚夢。職場裡的白領從早晨扎進寫字樓一直到滿天繁星上車回家,我們又有多久沒去看看春色了。人不看春色,就不知道你辜負了什麼,不知道辜負,就沒有勇敢的追逐。我們今天為什麼總說不相信愛情,不相信文化,不相信一切了,就是因為我們覺得太忙了。大家都知道死亡的“亡”加一顆“心”叫“忘”。但是“亡”與“心”還有一種組合方式,就是豎心旁加一個“亡”。當我們過分忙忙碌碌的時候,我們也會遺忘,我們那顆心照樣會亡掉。所以我想《牡丹亭》在今天無非給我們一種鼓勵,像湯顯祖說的那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復生,你願意相信嗎?我們今天覺得風花雪月都是浪費,認為這叫痴人說夢。但是我們今天可憐的是,連夢都很遠了,還沒有觸到夢的邊上鬧鐘就響了,該上班了,要去趕公車了。我喜歡古人的一句詩,“無跡方知流光逝,有夢不覺人生寒。”流光逝去,又是歲末,留下什麼了,有夢的人才不覺得“人生寒”。也許像杜麗娘那樣,生死尋夢,最後你就知道什麼叫做“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看著台上的幾位藝術家,我知道他們的藝術不僅僅是獲獎的作品,更是一種文化的力量。這力量超越電影、音樂、戲曲種種的藝術形式,只有一個目標,就像我們眼前的這盞茶一樣,讓它徐徐地散開優雅的清香,讓它氤氳入懷,滋潤人心,滋養我們內心的一種信任。我還記得,上次我和成龍大哥一起在文化講壇談文化的時候,他演講的題目就叫《相信是一種力量》。“文”一直在那裡,但“化”不“化”是我們自己的緣分。讓“文”真正化進我們的生命,那么每個人都是這個時代不朽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