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時,餐友往往沖我瞠目——吃著吃著我就丟下筷子,用手指頭抓菜了。
不使筷子自覺很在道理。
常態下,用筷子是好——它赴湯蹈火,你坐享其成。不料攻克全鴨、大蝦、蹄肘之類需要“骨肉分離”的任務,筷子卻難勝其任,得勞動大家撅臀伸臂,紛紛發功於筷端,摁、撥、扎、挑,齊心而不協力地叫勁廝殺,“分疆裂土”,卻一個閃失,湯汁飛濺,滿堂開花!至於挑腦仁、剔骨髓、抽蹭筋這些細發活兒,筷子更得“歇菜”。咋整?動手!
最早無餐具。人們取食皆用手。即使貴為尊長,也得吃“手抓飯”。“共飯不澤(出汗)手”,全民生活教材《禮記》還立下了那么一條潔手取食的規矩。後來雖有了筷子,但明白人覺得有時還是手更美妙,更能迅捷地取出食中解饞之物。“饞杈飽活臠”,吏部侍郎韓愈更給指頭起了
“饞杈”這么個謔號。遇佳物則“染指”嘛,何必死攥著筷子?
其實,筷子只是人手的延長,必要時拿來幫幫忙而已。它再玲瓏金貴,還得靠指頭傳授夾、挑、刺、撥十八般武藝。
這么描繪、宣洩,絕不是說筷子一無是處。筷子還是偉大的,它有著人手無法取代的種種優勢和特長。只是人們太文明、太虛偽了,把許多不該筷子乾的活兒一古腦兒推給了筷子,使筷子為難了,蒙受了多少難洗之冤。
曾和幾個貴族神氣的闊人共席吃大蝦。他們持精美象牙筷子夾起,伸到嘴前,卻用牙去剝皮;想用手扶,又縮了回去,怕失體面,怕髒了手。倒文明,卻哆哆嗦嗦,且呲牙咧嘴,吃相先自難看。緊小心慢小心,一個櫻口白衣的淑女還是率先濺了一身好汁!旁邊好幾位紳士當仁不讓地立刻跟著“沾光”。他們便摔筷子、罵筷子。我呢?我早已用指頭將蝦身蝦腦剝個乾乾淨淨、囫囫圇圇,嫻嫻地蘸蘸汁兒,塞進嘴裡飽嚼。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這么一“帶頭”,大家都不“繃了”,紛紛下手玩起“二指禪”。那位淑女一邊滿嘴甘鮮一邊沖我笑道:“蝦腦原來這么好吃?手倒是好使。”
手創造一切,再聰慧靈巧不過。有些東西不真得“手工”,尤其吃,該出手時且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