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逮香蕉魚的最佳日子》有感

“見到什麼啦,我的寶貝兒?”

“一條香蕉魚呀。”

“我的天哪,真的嗎!”那年輕人說,“嘴裡有香蕉嗎?”

“有啊,”西比爾說,“六根呢!”

年輕人突然抓起西比爾垂在氣床外緣的一隻濕漉漉的腳,親了親弓起的腳心。

在西摩身邊的世界裡,只有西比爾還是純淨的,像他一樣純淨的——因為她還是個孩子。她相信他說的話,做著一個孩子才會做的可愛的事——她說她看到了香蕉魚。讀著西比爾的話,我的心軟了。我相信西摩也是一樣。沒有什麼比這更加美好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跟你說她在被浪頭打到的時候,看到了香蕉魚嘴裡叼著六根香蕉。這個世界如果是這樣,難道有誰能說它不美麗嗎?

可惜只是因為她是西比爾。換作你我之中的任何一人,會有這樣天真、可愛的想法嗎?等到西比爾長大了,她還會再有這樣天真、可愛的想法嗎?無論是我們,還是變成大人的西比爾,都一定會更相信自己的“理智”,對這些童話般想像出來的東西嗤之以鼻吧。

雖然都有著一顆純真的心,但西摩和西比爾還是不同的。西比爾的純真是她孩子的天性使然,因為她還是一個小孩,沒有接觸到這個世界骯髒的一面。她很快樂。然而西摩是痛苦的。因為他的存在就是一個矛盾。他想要那些最美好的東西,他的內心是那些最美好的東西,容不得一顆沙礫——然而沒有人能夠理解他。他的妻子愛他,卻也把他當作偏執狂。他妻子的父母嫌棄他。周圍的人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他想要的那個世界是不存在,也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他所存在的這個世界不屬於他。永遠也不可能屬於。我想起一首獻給梵谷的歌vincent之中的一句——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有人說,接近最極致的純淨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童心,另一種是死亡。縱使西摩有最美好的童心,卻仍然沒有希望活在陽光之下而不被世界的陰影所籠罩。所以他注定了這樣一個結局。

“他朝在一張單人床上睡著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後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開它,從一疊短褲、內衣底下抽出一把7.65口徑的奧特基斯自動手槍。他退出彈夾,檢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擊鐵。接著他走過去在空著的那張單人床上坐下,看了看那個姑娘,把槍對準,開了一槍,子彈穿過了他右側的太陽穴。”

第一次看到這裡,我震住了,我的眼睛盯住這幾行足足有一分鐘。這一段文字,是接在西摩講完香蕉魚的故事,把西比爾送上岸,回到酒店之後。在我第一次讀的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結局完完全全地把我震撼了。後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正如上一段所說——西摩注定要死去——因為他的美麗是不能存在於這個根本不可能改變的世界的。

至於香蕉魚到底是什麼。我第一次讀時,以為是純真和美好的象徵。後來揣測多時,想香蕉魚貪婪地吃香蕉,變胖,最終死去,便就是一個純真和美好的人在世界裡慢慢褪色,最終失去自己的本真。

這個故事我反覆地讀了無數遍。每一次我都被它深深地震撼。相較《麥田裡的守望者》而言,除了它更殘酷的結局之外,短篇小說的精巧也讓它更有力量。塞林格是像《麥田》之中霍爾頓說的那樣,我喜歡並且想給他打個電話聊聊的那種作家。讀過他的兩部作品,長篇、短篇,並不驚訝地發現塞林格總是寫這樣的角色——擁有童心的憂鬱而孤獨的青年人,或是受傷、早熟的孩子。也許這就是塞林格吧。霍爾頓是他,西摩是他。塞林格把他內心對美好的嚮往和他內心的苦悶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了出來——來震撼我們。這時候我一下子領悟了在《九故事》前他所引用的那段話。他的文字是“獨手擊拍之音”——又怎么樣呢?他追求著他想要的美好。就算只有他自己能聽懂,又怎么樣呢?別人都世俗地活著,沒有別人理解,又怎么樣呢?這“獨手擊拍之音”,雖然無人應和,卻是那樣超凡脫俗地迴蕩在他的、我們的時代。

至於他自己,他選擇的方式,是隱居深山,遠離塵囂。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地脫離這個世界,去除了他內心的痛苦和憤怒。所以在聽到塞林格前些日子逝世了的訊息,我並不感到悲傷。我想,這對於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而對於我們,如果他寫下的這些故事,能夠讓我們不再純真的心靈有一點點的顫抖——這便是他“獨手擊拍之音”的意義。

高一七班劉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