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師傅

牐牳瞻嶠這個小區的時候,門口很是熱鬧了一陣子。炸油條的,烤餅子的,賣水果蔬菜釘鞋打牛奶的,不一而足,光修腳踏車的攤子就有三個。仿佛這小區是他們的,不是我們的。常常有人為了爭攤位吵得雞飛狗跳。這些攤子不斷變幻,就象雨點兒落在水窪里打出來的泡泡一樣短命而此起彼伏。
牐犑奔湟瘓茫可就大浪淘沙,小區的門口漸漸歸於正常的寧靜。剩下的攤子剛好三分天下:一家賣水果的,一家賣菜的,還有一個是修腳踏車的。
牐牨鸕那也凰擔單這修車的老伯就有點意思。到現在才意識到好象他從一開始就長在那裡的。別的攤子不住地換人挑地兒,而他似乎一直待在東北角的旮旯里,想必是比別人都更早出晚歸的。因為我就從沒見過他出攤和收攤。
牐牬鈾的衣著和相貌,根本無從猜度他的來歷。他不象鄉下人,也不象城裡人。清矍的醬色長臉膛,時常樂呵呵的。他似乎說著東北話,可是少了東北話平常的脆生。時常見他修完車,乍著兩隻蒲扇一樣的大手站起來,手上沾滿了黑色的油污。走起來一顛一簸,兩隻腳後跟重重跺在地上。可奇怪他給人的感覺是乾淨、爽利和硬朗的。初還以為他腿腳有毛病,及見他有一回步履如飛,才明白他是蹲久了腳麻的。
牐犓一年四季有自己固定的裝束。春秋一件是七十年代流行式樣和顏色的上衣,穿在他高大的身上緊巴巴的,一件深藍的夾克,還不算年代久遠,還有一件是藍灰的毛衫,破了好幾個小洞洞。夏天一件深藍,一件灰黑條紋的t恤。冬天從頭到尾都是一件油污發亮的藍色羽絨服。說是羽絨服,其實是那種活里活面的羽絨服,去掉里和面,只剩下扎了極細整小格子的羽絨棉胎,他就那樣穿著,腰裡扎一根說不清顏色的帶子,過了一冬。年三十了,採購年貨的人們匆匆經過他身邊,認識的和他打聲招呼,他可還忙得抬不起頭來。大年初一,終於不見了他。大年初二,有人推著跑了氣的車子,攔著我問修車的住在哪一層,我茫然。那人就自言自語說肯定在這個單元,說著就挨家按門鈴。過了一會兒回來,見修車的老伯已穿著那件羽絨棉胎忙活上了。他居然就住在他擺著攤子的樓上。在遍地鞭炮的紅紙屑里,仿佛這年不是他的。所以一年一年那樣艱難忙碌地過去,他倒不見老。象猜測不出他的來歷一樣,你斷不定他的年齡。時間一久,他就成了小區門口一道固定的風景,四季如斯,風雨無阻。而且一年四季,閒下來的時候,他就舒舒展展的躺在陽台下遮風擋雨的水泥地上,熱了是一領破涼蓆,冷了是一塊破墊子,枕頭則是一塊爛布包了什麼硬梆梆的東西,大概是一塊泡沫塑膠吧,看上去硬得能硌掉人的頭。晚上他回了家,孩子們下來玩,也學他的樣躺一躺,或者過家家將他的枕頭和墊子搬了老遠。第二天他又找了回來,鋪排好了,展悠悠地躺下了,也並不生氣。有時候他就在驕陽下或寒風裡呼呼大睡,大多時候,他是將兩手枕在頭下,臉上帶點微微的笑容,望著天上的浮雲或街上來往的行人。生意來了,騰地坐起來,接著幹活。我常常羨慕這老伯窮則窮矣,當此時卻是神仙不殊。
牐犑奔渚昧耍就有了來往。見麵點頭笑一笑,簡單打個招呼。孩子的童車長久不騎沒氣了,推過去,他“呼哧呼哧”幾下打好了。給他錢,無論如何不肯要。我不過意,他說“下次給!”再後來,匆匆回家又要立即出門的情形,車子懶得往地下室推,又怕賊惦記,就放在他的車攤上。說一聲“老伯,幫我看一下,待會兒就下來!”他總是欣然地點了頭,不象那賣水果的農婦般勢利,要她看一下車,須得現兌現才買了水果,否則她就大不情願地嘮嘮叨叨。所以買了水果,我總特意拿給他吃。他死活不肯要,看得出他的高興,可是他裝作受了折辱:“這些東西我不耐(愛)吃!”我不管,揀一個好的放下,跑掉了。
牐犇茄忙碌辛勞的一天又一天,可是他找得到自己的樂趣。據我看,他最快樂的事情是他修好了一輛車子,親自試騎一大圈的時候。有時是不到二十寸的童車,他高大的身軀騎在上面,腰背挺直,簡直象一個玩雜耍的。可是他樂呵呵地,象孩子一樣得意高興。有時又見他騎了一輛男孩子們直把的山地車,他仿佛吞了根竹桿彎不得腰似的,依舊坐得筆直,兩隻手臂伸得遠遠的,樣子十分滑稽。可他是快樂滿足的,讓看見他的人也快樂起來了。我想這修車的老伯真是一個灑脫快樂的老人呢!

※本文作者:柳聽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