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母校任教,是我沒料想到的。畢業之前我心內充盈著遠走他鄉的奢望,構想著到更遠地塞外去長成一株抵抗風沙的紅柳。但願望終歸沒變成現實。心內於是一片空白,一絲一縷的落寞纏繞在心壁。
學校住房緊張,我與同來的非田主在一塊。房子是以退休的老教導主任住過的,靠邊,上廁所最近。我想,雨天裡可以少踩幾窩泥水吧。房子亂的不可收拾,頂棚搖搖欲墜,焦黃焦黃的牆壁上,貼著一張張舊課表和值日表。一片凸凹不平的床板下是老教導主任多年睡過的土炕,一張小木桌,大約是五六十年代的吧,黑不溜秋地橫在一旁,再就是凌亂的舊報、試卷和粉筆頭等等零零碎碎的東西。校長是我昔日的老師,滿面歉意進來;今晚就暫住下,不喜歡睡炕的話,明天就打掉算了,條件不好,咱這兒窮,你曉得。說著就大步跨出門外了。
我們向總務要了兩把木椅,喊來幾個學生,風捲殘雲一般將雜物統統請到屋外。接下來就是飛舞的灰塵,我被嗆得咳了兩聲。非田說到他家吃飯吧,眼下起灶實在不是時候,我木木的向了片刻,就跟他去吃飯。
黃昏,踩著細碎的沙粒,穿過牧歸的羊群,回到我的新居。剛剛將捆緊的行李打開,停電了。黑燈瞎火,我痴痴地坐著時,校工小辛送來一隻蠟燭,一邊往外退,一邊說這電停得不是時候。湊近微黃的燭光,我草草塗了兩頁日記,翻了翻教本,後天開課,也就沒心思細備。白日裡登了半天山路,睏乏的利害,就上床睡了。半夜,頂棚上翻江倒海似的響,我被驚醒,頓覺毛骨悚然,心中似有千斤錘在擂鼓。細聽,原來是老鼠出動了。“吱吱吱”……聲東擊西,四面楚歌,間或有土屑往下掉。我不能安然舒暢地夢遊四方了。窗外是朦朧的月色,頭腦中是昏沉沉的倦怠,而心卻活泛起來……
這裡的天地太小了。小河是一條閃著銀光的細線,山就在頭頂,走路會碰額,峽谷小的容不下翩飛的鳥翅,臨近中秋了,記得去年中秋之夜,我與同學們在渭河畔賞月作遊戲,樂此不疲。我那時偷偷喜歡著一個人,因而想在那夜向她傾訴心聲。可是,可是我看見她正與另一男同學低頭談得極其投入。我的熱情驟然降到零度,於是悵然而歸。那夜,那月,那河畔的流水聲,那人兒,那歡樂而無奈的場景,只在腦海中留個底片罷了。我想我的學生時代就這么結束了。我將同在這裡執教幾年、幾十年的老教師一樣,捏幾支粉筆,夾一本書,以緩緩的步伐挪進教室;我就像他們一樣每到周末,一邊啃著乾饃一邊匆匆跨上山道歸家,在妻子兒女的歡聚中安排來年的農事。我不知道我能否在講台上站一輩子,而且站得充實,站得桃李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