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乖孩子一樣,我對大學有無數美好的幻想,也和很多乖孩子一樣,入了大學突然很失望。其實也算不上失望,應為我壓根就沒抱多少希望。我是踩著本科線進來的,他們說能錄取就已經是很幸運了,所以我應該知足常樂。但是在父母和師長的眼裡我卻一直是很優秀的,應為從國小到高中我往家捧回了無數張獎狀。然而上了大學我卻似乎從未拿過一張。
我並不在乎,可是媽媽在乎。每次放假回家,一見面她就說小海回來了,學習怎么樣,得了第幾名?我知道她希望看到兒子從笨重的行李中翻出一張獎狀,哪怕是小小的一張。可是我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然後她便說你瘦了,讓你爸去割斤肉咱包餃子。媽知道我最愛吃豬肉餃子,應為我是她的兒子——那個捧回了一張又一張獎狀的她的最大的驕傲。
從早上睡到黃昏,理由是我在火車上站了九個多小時。然後在晚上枕著雙手,瞪著眼仰臥在床上,聽老鼠打架,想自己的大學生活。
我不喜歡Z 市,Z 市的風很大也很多。應為風一吹我的頭就疼,所以我不喜歡多風的地方和多風的季節。然而我必須呆在Z 市,應為我就讀的大學就坐落的Z 市。我喜歡套上風衣,高高地豎起衣領——即使沒有風,把雙手揣進口袋裡,慢慢地在學校後面那條寬寬的長長的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無聊地踢著腳下的石子,我背對著夕陽。偶爾回首一瞥,夕陽此時趴在天邊的一扇小窗上正默默地看著我。我便傻傻地看著她,她漸漸羞紅了臉,轉身關上窗走開了。我便吐一口氣,轉身,抬腳。應為該吃晚飯了。
儘管如此,我依然在Z 市呆了整整一年一個月又八天。應為一直沒拿過獎狀,而且大學裡似乎不發獎狀,我無法回答媽媽,只好一年一個月又八天沒回家。然而我沒告訴她大學裡是發獎學金的,應為我從未拿過。我只想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靜靜地晃悠,從日出到日落,從今天到明天,從路的這頭到路的那頭。我不是個寂寞的孩子,應為我有很多的朋友,只是我喜歡沉默,喜歡一個人什麼都不想斜著眼看路上的汽車和天上的雲彩。詩人稱之為流浪,哲人說是思考,其實我是在散步,說鍛鍊身體也行,應為我的體育課是足球,老師說要天天練腳。當然媽媽不知道我在學校天天“練腳”。
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總是把我的獎狀掛上一年後又取下來,放進她的那個盛鞋樣的大本子裡。現在想來似乎有些深意,然而究竟有什麼深意卻不得而知。本子裡有很多鞋樣子,大都是用獎狀的剪的。從小到大我穿壞了N 雙千層底,媽媽也剪了N 張獎狀。上大學那年,我要媽媽再給我做雙鞋,媽問“還要?”我點點頭,於是她從大本子裡又取出了一張獎狀。從國中我就開始了寄宿,早已習慣了離家的生活,但我在學校時依然常往家打電話。小時侯是吃飽了就不想家,直到略微長大了一點才知道了想家和懂得了牽掛。然而最近很長一段時間沒往家打電話了,應為宿舍的電話壞了,而且我也怕媽媽問及我的成績,所以總拖著沒打。有一天路過書報亭,我抓起了電話。
妹妹接住電話問我怎么給我打電話總是沒人接?我說電話壞了,家裡怎么樣,媽好嗎?妹妹說都很好,只是媽這幾天老念叨著你怎么不往家打電話了,一個人常拿出那個大本子出神,還不時抹眼淚……我分明地看見母親端坐在門口的馬紮上,一張一張地翻著兒子的獎狀。一邊翻一邊幸福地抹著眼睛,心裡還思忖著:這張是哪年得的,當時是第幾名……我的鼻子不由得酸了。我不屑於那幾張黃黃的只能表示虛榮的廢紙,曾一度把發給我的獎狀撕成碎片迎風一撒。而每當母親問起時我總是不耐煩地說一張爛獎狀要它乾什麼,我嫌礙事在學校扔了。母親似乎埋怨地說又不沉你帶回來值什麼?我便以為她愛慕虛榮,現在想來是多么的愚蠢啊!母親是虛榮嗎?不,不是的。她不是為了炫耀什麼,她只是為兒子驕傲,僅此而已。
哥,你什麼時候回家?這個假期就不要在外面打工了,媽總是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咱就包餃子……妹妹在電話那頭問我,我一時竟有些哽住了。
回到宿舍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另出背包我搜出自己在大學得的唯一一張獎狀——秋運會400米男子組第六名,緊禁地攥在手裡往家掛了個電話,告訴媽說學校這幾天放假,我回家。媽說好,明天咱家包餃子等著你回來。我的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我攥緊了手中的獎狀,心裡念著:媽,兒子帶著獎狀,回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