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七月的古典憂傷



昏黃的燈光下,那台古琴靜放,閃著暗啞的光澤,忍不住上前撥動一下琴弦,於是,珠玉落盤的叮咚聲,猛地劃破了靜寂的空間,忽感惆悵惘然。多想再聽聽蘭心慧質的香君,彈奏高山流水之音,囀動金玉之喉;多想再看看,她與候公子及復社文人聽雨煮茗,吟詩作賦,切磋丹青,暢談憂國之思的場景,可是伊人已遠逝,雲煙深處里,何處尋芳蹤?

該讓我凝神佇立、淚水盈眶的,就是面對那把桃花扇了。剛烈忠貞的香君,為抗權貴,以頭觸柱,血濺詩扇,染作朵朵艷麗桃花。胭脂桃花伴詩開,晚明弱女勝鬚眉,桃花扇底的一曲悲歌,從古唱到了今!

那把血染桃花扇,雖銘在侯公子的心頭,可他卻降順於清廷,枉負了香君的一番碧血丹心。風塵弱女悲憤失望,撕著桃花扇拋向空中,心若扇屑碎成千萬朵翩蝶。一縷青絲隨風逝,從此暮鼓晨鐘入空門……

桃花扇啊桃花扇,你灼灼的桃花艷若霞,永遠盛開在煙水瀰漫的秦淮河畔,南明的哀傷記憶,卻如緩緩流動的秦淮河水,沉澱了多少前塵血淚往事。拈一瓣桃花,映一簾幽夢,水做的女子,在秦淮悲風中漸遠。


歌盡桃花扇底風,歌不盡的,依然是那滿腔千古遺恨,那一縷幽怨無盡的曠世悲情。

【秦淮河上靜夜的悵惘】

七月的疾雨時落時停,蕩舟於秦淮河上的時候,已近午夜。

白日裡萬頭攢動的夫子廟,此刻正漸漸恢復寧靜,兩岸五彩斑斕的花燈已熄滅,人來船往的喧鬧聲不復耳聞,眾多無人船隻系在岸邊,隨水波輕漾,似片片秋葉浮在水面。又像一場大型交響樂突然停了下來,這種熱鬧後的寥落,想起了豐子愷漫畫中“人散後,一勾新月天如水”的情形。

此時,唯有我的這隻小船還在河中飄著,從沒有在空無一人的秦淮河上划過船,心裡自是有種別樣的說不清的情愫,是一種感動,一種安寧,抑或是一種惆悵?

剛剛下過雨,夜色中的天空又晴好起來,幾朵淺淺的微雲,擁著一輪皓皓的明月,動也不動地掛在夜空。月的淡淡清輝,散瀉在兩旁黑瓦白牆的明清雕花木樓上,窗下白色小花的藤蔓臨在水面,它們在月色中一齊靜默著,似在訴說歌舞弦管的昔日繁華,六朝古都的金粉綺麗。

船兒推開層層水波,慢慢劃向秦淮河的深處,雨後的河水含著水草的野香。月光倒映水面,木槳便攪動了一河碎銀,“嘩嘩”的欸乃聲犁破河面的寧靜。岸上兩三燈火如眠人慾睡的眼,河水看不清是深藍還是幽綠,也許凝了太多的六朝脂粉,載不動太沉的秦淮風月悲歡吧。

想起了舊曲中所唱:“秦淮綠如酒,此水最無情,我在秦淮岸上住,看盡金陵歲歲春……”曾幾何時,那些手抱琵琶,手執團扇的女子,推開小窗,月明如畫,面對一河靜水,唱著心內的萬般無奈。秦淮八艷,梨花帶雨的佳人,和那些風流儒雅的才子,一起消失於雲煙深處的朝代,定格在泛黃的線裝書中,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

今夜的秦淮河,也曾幾時,朱自清與友人,在夜的槳聲燈影里,品茶泛舟;閒居南京的張恨水,時來此地才思興起,編寫著深閨舊事;風流倜儻的徐志摩,揚子江上采來一把蓮蓬,吟讀秦淮水波;幽怨哀戚的才女石評梅,面對滿河清風,獨語一腔悲憐……

如今這條河上的久遠往事,已隨風飄逝。“傷心最是秦淮月,還對深閨燭影紅”,面對空濛月色,憶想這些,不由眼眶濕潤,心中惆悵不已。易中天在《讀城記》中說,南京是個傷感的城市,我想,秦淮河,則是它眼中最悲的那滴淚吧。

此時,唯有這一河流水,一輪明月,並一葉孤舟,伴著我和懵懂的女兒。覺得太幽寂的氣氛,不適於孩子,於是泊舟上岸。

※本文作者:竹露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