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老街


到了七、八十年代,它仍然繁華如初。那時候,先是每七天一場,後來改為每三天一場,每逢當場天,無論是上街、中街還是下街,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那些賣蓑衣斗笠和家、農用具的,賣蔬菜水果和雞、鴨家禽以及蛋類的,盡都擺在街道兩邊,與人討價論價。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擠滿了流動的大背簍、小背簍和背架;響著高聲細語的喧譁和杵在石板上的打杵聲。冷場天,也就是不當場的日子,住在街道的居民,都喜歡在邊上河裡釣魚或下網;鄉上的機關工作人員,喜歡在夏天的傍晚搬張椅子坐在河邊的麻柳樹下乘涼,一邊搖著一把蒲扇,一邊放半導體收音機,聽一段評書或京劇;一群小孩子則在夕陽下滾著鐵環,嘻嘻哈哈的,從上街道下街,鐵環在青石板上碰得“叮叮噹噹”地響……
我正在給兩位朋友講述古鎮的歷史,一輪皓月已經從長灘河上游兩山相交的丫口冉冉升起。一瞬間,我們腳下“嘩嘩”流淌的河水,一下子明亮起來;老街上那一溜高高低低的老房子,也不再顯得那么朦朧,特別是下街街口敞亮的地方,那些瓦檐和街面,像鋪著一層薄薄的霜;上街和中街,兩邊樹影婆娑,房屋依稀可辨。從長灘上遊河面上升起的霧氣,與月亮的清輝相融,籠罩在樹叢和房屋頂上,整個老街就顯得影影綽綽,像是隱藏在綠色的雲霧中一樣;原先那些亮著的燈,也在月光里暗了下去,恰如幾點螢火閃爍在窗前和房檐下。隨著月亮越升越高,月光越來越明,街上那些房頂和樹梢,也就漸漸地從霧氣的迷濛中顯露出來,而且像剛從牛奶桶里撈出來似的。這時候,河面上的霧也散了,月亮倒映在河裡,並在水底隱隱地勾勒出兩邊大山的輪廓,形成水天一色的水底一線天;而灘口流水處,卻閃著光亮,仿佛月亮也化成了水,向下游一路輕吟淺唱地流去。
月亮升至當空的時候,夜空里偶爾響起一兩聲杜鵑的啼叫。叫聲像是來兩邊的大山之巔,又像是從月亮里傳出來的,執著的叫聲既顯得單調和空幽,又顯得疲乏和傷感,同時也使這個月夜更加蒼茫。老街,就在蒼茫的月夜裡沉沉地進入了夢鄉,顯得分外安靜。從我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整條老街猶如一隻廢棄的船,擱淺在河邊上,在月光下獨自守著孤獨與寂寞,守著一段早已逝去的滄桑歲月;從身邊輕輕流淌的河水,好似老街在睡夢中的囈語,也仿佛在哀嘆她日漸衰老的容顏。

兩位朋友在這樣的夜晚,在遠離大都市的山旮旯里,在靜靜的月光下,不知都在心裡想了些什麼,一直處於似醉非醉的狀態。既似睡著的老街一樣安靜,又如沉醉在苞谷酒帶來的醉意中,沉醉在老街悠悠的古韻中。我卻從杜鵑深夜的叫聲和河水輕輕的喧譁中,突然明白老街其實並沒有睡著,尤其在這樣的月圓之夜她更是難以入眠。頭頂的明月是靜夜裡的思念,那杜鵑的叫聲和長灘河的淺唱,卻是老街對過往歲月的追憶,也是留守老街的老人們,對出門在外的兒女的聲聲呼喚呵。 

※本文作者:雪夜紅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