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麗質難自棄

作為一首千古絕唱的敘事詩,《長恨歌》在藝術上的成就是很高的。古往今來,許多人都肯定這首詩的特殊的藝術魅力。《長恨歌》在藝術上以什麼感染和誘惑著讀者呢?宛轉動人,纏綿悱惻,恐怕是它最大的藝術個性,也是它能吸住千百年來的讀者,使他們受感染、被誘惑的力量。 賞析四 人們對白居易《長恨歌》的主題思想歷來爭論不休,有所謂愛情說、政治主題說、雙重主題說等等。本文作者持愛情說。首先從作品的四個層次來分析,肯定白居易並非像陳鴻寫《長恨歌傳》那樣板著說教的臉孔去描寫李楊故事,而是以“情”作為主鏇律,讓主人公的情去感動讀者,使之產生共鳴,取得審美上的極大成功。本文還結合作者生平經歷和社會歷史分析他在處理歷史題材、政治題材和來自民間的人性題材、心理題材的關係問題上的獨到之處,進一步說明唐明皇楊貴妃形象的審美意義。 

《長恨歌》一出,關於其主題,便成為歷來讀者爭論的焦點。觀點也頗具分歧。大抵分三種:其一為愛情主題。是頌揚李楊的愛情詩作。並肯定他們對愛情的真摯與執著;其二為政治主題說。認為詩的重點在於諷喻,在於揭露“漢皇重色思傾國”必然帶來的“綿綿長恨”,譴責唐明皇荒淫導致安史之亂以垂誡後世君主;其三為雙重主題說。認為它是揭露與歌頌統一,諷諭和同情交織,既灑一掬同情淚,又責失政遺恨。究竟如何,還需從作品本身去分析。 

可將詩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層從“漢皇重色思傾國”至“盡日君王看不足”,敘述了安史之亂前,唐玄宗如何重色、求色,終於得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貴妃進宮後恃寵而驕,不但自己“新承恩澤”,而且“姊妹弟兄皆列土”,反覆渲染唐玄宗得貴妃後完全沉湎於歌舞酒色。開卷首句既提示了故事的悲劇因素,又喚起和統領著全詩; 

第二層從“漁陽鼙鼓動地來”至“回看血淚相和流”,寫安史之亂,玄宗逃難,被迫賜死貴妃,寫出了“長恨”的內因,是悲劇故事的基礎。詩人有意將因玄宗荒淫誤國所造成的安史之亂進行了淡化處理,對二人的生離死別則著意形容,讀者受到的是悲劇氣氛的感染而不是歷史的理性批判。陳鴻《長恨歌傳》“懲尤物,窒亂階”之說是板著面孔做文章,故不能視為此詩的寫作動機; 

第三層從“黃埃散漫風蕭索”至“魂魄不曾來人夢”,描述了楊貴妃死後,唐玄宗在蜀中的寂寞悲傷還都路上的追懷憶舊,行宮見月,夜雨聞鈴,是一片“傷心色”和“斷腸聲”。長安收復以後回朝時,重過馬嵬,“不見玉顏空死處”。回宮後,池苑依舊,物是人非,纏綿悱惻的相思之情,使人覺得盪氣迴腸;

第四層從“臨邛道士鴻都客”至“此恨綿綿無絕期”,寫玄宗派方士覓楊貴妃之魂魄,重在表現楊妃的孤寂和對往日愛情生活的憂傷追憶。詩人運用浪漫主義手法,上天入地,後終在虛無縹緲的仙山上讓貴妃以“玉容寂寞淚闌乾,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形象再現於仙境。“情”的宣洩已超脫於帝王妃子間的感情糾葛,而更多地帶有詩人的主觀的理想成分,並早已超出了歷史事實的範圍,將主觀願望與客觀現實的矛盾衝突表現無餘。結尾“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二句,是愛情的嘆息與呼聲,是對於愛情受命運播弄,和愛情被政治倫理摧殘的痛惜,此恨之深,已超越時空而進入無極之境。這樣,詩人便以“長恨”表現了愛情的長存,亦即點明全詩的主題。 

應該說,寫作之初,白居易至少在主觀上是同意陳鴻的“懲尤物、窒亂階”之說的,後來在《新樂府》的《李夫人》、《古家狐》中還重複強調了“尤物惑人”、“狐媚害人”的主題,明確宣揚性愛之為害,但是又承認“人非木石皆有情”,性愛是消滅不了的,所以解決問題的途徑只好是“不如不遇傾城色”。但在《長恨歌》的實際寫作當中,他又服從了民間愛情故事所表達的人類的向美本能和情感欲望。這樣,整個故事便具有了更為深刻複雜的涵義:既寫了真美,又寫了真惡,並將兩者直接聯繫在一起;《麗情集》本《長恨歌傳》有一段話:叔向母曰:“甚美必甚惡。”李延年歌曰:“傾國復傾城。”此之謂也。 這段話大概可以代表中唐士人對這一問題的最後思考。白居易寫作《長恨歌》時遵循的一條基本原則是:不因為“甚惡”而抹煞“甚美”。儘管其主題最後似偏離了對“甚惡”的譴責,但“甚惡”內容本身畢竟沒有被抹煞,反過來又豐富了“甚美”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