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麗川的詩


尹麗川(1973—),女,生於重慶,成長於貴州,長成於北京,著有詩文集《再舒服一些》。什麼樣的回答才能讓你滿意 玫瑰與癢 機關里的抒情歲月 巴黎∶捐衣物給非洲災民


什麼樣的回答才能讓你滿意


他們都那么憤怒
他們問我為什麼
那么需要男人
“就那么需要性么……
你就那么輕易地
把身體交出去”……
如果我回答你們
我要的只是男人的懷
是一頓和平的早餐
是親吻和撫摸頭髮
甚至是你們痛斥我
不懂的愛情
你們就滿意了么
我就會比現在
更純潔了么
而我的身體是
怎么也交不出去的
它在這兒孤單地沉默
誰也拿不走
誰也留不住
誰也不能把它和我
分開。哪怕在你進入的
某個瞬間。哪怕我寧願
死在這瞬間,我仍然是那個
獨自死去的人


玫瑰與癢


我死的時候滿床鮮花,人們在我的身下
而不是身上鋪滿玫瑰。至於我的身體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卻無關緊要。
因為陰私處已被我的情人割走。
在這個城市,身體一旦失去性器
便可視為清白之身。

我們的故事早已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我們布滿體液斑痕、充斥交歡氣味的溫床
成為我的靈床。人們抬著床上的我遊行於大街
眾所周知,鮮花在這個時代是懲罰的象徵,
而玫瑰是淫惡之首。

我在世間最後的所見是她緩緩伏下來的臉龐。
她神情安詳,如同我幻想中的母親。
她的身體漸漸貼近,鮮活的肉體的溫暖,
而我那時已渾身冰涼,再無存活的力氣與欲望。

我的精液已經流盡,我的血液正在悄然凝固,
我的每一寸皮膚都松馳下來,終於結束了,
我用最後的勁兒想到。她的臉龐伏了下來,
遮擋住窗外漸明的晨曦。越來越弱的光,
女人的臉多安詳,覆蓋了我的雙眼。

我再也無法看見。我記住的最後的顏色是女人。
她幾根細長的髮絲悄悄垂落。
我對這世界最後的感覺是癢。

1999.10


機關里的抒情歲月


傳達室只有一位老人,趴在那張桌子上
陰沉沉睡了多年。我在他面前輕輕閃過,
他嘴角必定偷偷浮起一些狡黠笑意。
誰跟誰呀,我們相熟之久。他從我的
腳步聲中早聽出了夢遊的味道。正是午後兩點。

樓道墩布清冼的殘痕。
水霧的濕氣混合著灰塵,
這輕盈的腐朽令人心醉。
陽光慘澹,在地上畫出方格。
玻璃們默然無語,井然有序。

每扇乳白色的門都半掩著,
裡面兩張辦公桌並在一起,
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厚厚的
卷棕檔案報告文案堆砌在公事公辦的書架上。
男的咳嗽一聲,回音滿樓。

靜寂多么意味深長啊,尷尬的總是聲音。
女人起身,借倒水之機將門縫開得更大。
而我借開門之機目擊了女人。
她的身體乾枯,水杯滿盈。

穿過一條走廊是另一條走廊,
路過一扇門緊接著又一扇門。
拐角傳來一陣轟鳴的沖水聲,
一個胖女人帶著廁所的消毒氣味
闊步而出。她穿著紫紅色的舊毛衣
和藏藍色的呢褲子,臉若滿月,
扭著桶樣腰身,目不斜視經過我的身旁。

我無須回頭,我心儀已久,女人
我理嘗稱你婦女。
我多想將你再推回到那有消毒氣味的地方,
讓你趴在沖墩布的水池邊,
剝下你的厚呢褲子。
你天長日久,穿著它坐在辦公椅上,

臂部處已磨得發亮。你甚至
還穿著衛生褲,死灰的顏色,
有點象北方的煤炭重地上方的天空,
充滿欲望的斑點。最後,
我看見你的大花褲頭,
如此寬容,瀰漫著強烈的人情味。
一想到你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你的丈夫從未送過你一件禮物,
很快,夏天你會不戴乳罩穿著破洞的
大背心的坐在街頭乘涼,
喔,我再也無法控制。

我用我崇敬的手掌,展開你白燦燦的肉。
你的頭兒低垂在水池中,幾個月前
用十塊錢燙過的捲髮松馳地墜落,
隨著我進進出出的動作起伏。
水花四濺,加雜著墩布上的泥與塵土,
可疑與骯髒,盡數噴灑在你深埋下去的臉。

你咬著牙一聲不發,雖然我打開了水籠頭,
以激盪的水聲抵擋預設的尖叫。
而你咬著牙一聲不發。那么多年的
艱辛屈辱不能阻礙你水分充足,
你的體內如此潤滑,我徹底地被你遺忘和拋棄

你幾近於匍匐在地。

每到午後兩點,我總是在這座機關的走廊遊蕩。
每間辦公室都有可供趴下的桌子,
尖硬的桌子稜角和女人的柔軟的相觸時,
沒有人會不動心,於是起身倒一杯茶。
而每間廁所都蹲著一名中年婦女,
一生等待著趴在水池邊。她一無所有,
除了他的大花褲頭和裡面的日漸蒼老的肉。

1999.11.3


巴黎∶捐衣物給非洲災民


整幢樓都歡天喜地,找出舊衣
顯然,大家在電梯口多了話題
評論時事也更加地
理直氣壯。那么多的舊衣服
扔了可惜,也賣不出錢。
換成道德,讓我們心裡健康。
回想從前,媽媽也叫我拿些裙子
給鄉下表妹。那些裙子,我早已不穿
可還是流露出,捨不得的情緒。
什麼時候,我終於長大成人,懂得
給別人分享,我不需要的東西
並且義正詞嚴,讓自己比昨天更高尚。

200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