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的詩


章平,原浙江青田人,1979年移居荷蘭,現在比利時。作有長篇小說《孑影遊魂》[香港學林92年版],《冬之雪》[中國青年出版社97版]詩集〈心的牆/樹和孩子〉[文聯出版公司93年版]〈飄雪的世界〉[人民文學出版社99年1月版],另有中短篇小說二十多個。雪地烏鴉 我是比利時章平,你也是的 遠不可及的事物 電話線斷了 三座房子放在三個位置 私奔 趕車的錯誤 走裸體海灘 你用電話約我打獵 我從瞬息穿過這枚鏡子 梅會不會嫁掉自己? 熊貓 在黃昏暮時的那會兒 有關影子的種種證詞 飄雪 有一片楓葉飄來我的手裡 內心園地 有些話,不在黑暗裡說不明白 枕邊書 這隻老虎沒有頌歌



雪地烏鴉


雪地白了一片,烏鴉只黑一點
仰頭再看,還是白茫茫的雪
路邊堆的舊輪胎,也被鋪白
如誰故意擺下,一局黑白圍棋
都已讓白子占了所有聲勢
白茫茫,一曲楚歌,要唱盡一子英氣
一雙眼睛轉動,黑黑的
微微一點弱勢,似乎勾了唯一動靜
此刻找誰扮演別姬?又怎能突圍
一棵倒塌柏樹,壓斷了電話線
朝右手的山舞銀蛇,向左邊的原馳蠟象
更是千萬銀盔玉甲,紛紛揚揚
似乎沒有退路,白茫茫只讓人心寒
忽見烏鴉拍翅,就這樣越空飛去
如撤子不圍,落它一派白里獨自迷惑
讓我這個觀者,也都怦然心動
只是正要走開,突想一事還不明白
我這一生人,究竟是白子還是黑子



我是比利時章平,你也是的


我是比利時章平。你也是的
搖起身子,一起吹了薩克斯
且是一支銅管跑出兩種聲調
徘徊窗外的,象這個雪夜
象你所說“心不能如雪融落水裡------”

風雪沒有針線,你說不必縫補
在這個冬夜,你不握一下手就走
離開我,如漸漸走入眼前鏡子
只是,依舊翹了蓬鬆頭髮
燙疤燙的臉頰,我找到一撮山羊鬍子

我和你是一個人,我和你是兩個人
我和你的熟悉,比別人更不熟悉
偏偏在這裡,同時租用身體
我和你發動了一個人的戰爭
沒法退出,又喜歡互相射擊

我在雪夜,用薩克斯訴說無奈
你不喜歡的憂鬱。你說痛恨矯情
又不同情人的苦惱,對我毫不理睬
讓我象床底舊鞋,獨自充滿落魄
窗外的風雪很大,你走得很急

你很在意,對我的一些錯失
哪怕應該忘掉,你還嘮叨不絕
恰如今夜突然想到的一個道歉
因了這個朋友死去,已經太遲
你出走,丟下我,獨自慪氣

我也想把自己弄得象樣一些
做事果斷,對人熱情,別太自私
結果是,醒來無法改變事實
對金錢謹慎保存,對別人小心提防
上街買菜,斤斤計較,還臉紅耳赤

我是比利時章平。你也是的
象這一首詩,但改自另一首詩
象走過雪地,身後繼續落雪
雪復蓋了道路,象復蓋去的腳印
讓人分不清,哪個是我,哪個是你



遠不可及的事物


遠不可及的不一定不是眼前事物
椅凳桌子,手握的筆,筆下白紙,
我認識三千五千或更多漢字
但捕獲不到腦子想像詞句
一匹匹麋鹿,一隻只白兔,被槍聲驚嚇
在危岩滑落,奔跳,蒙受危機
直闖世紀之外某個沉靜深夜

遠的是視窗,厚厚窗簾布
窗外道路,道路連線不知的道路
一些車輛飛速前進,其中一對情侶
要說話,嘴巴活動,象魚
眼神和憂愁,十分遙遠
為要不要生養孩子爭吵?
或只訴說工作里小小不愉快?

不是窗外道路或道路上車輛
不是飛速遠去車輛里男女
遠不可及的,或是身邊瑣事
朋友間一次爭吵,一次相遇
因為孩子的教育方式,夫妻對視
不交談,不爭吵,樓梯上父子碰面
借錢或不借錢?親戚間的煩惱尷尬
這些象石頭,找不到大門進去
不知石頭有無政府?有無政策?如何工作?

最後,你拿出一枚硬幣
兩面圖案貼得最緊,距離最遠
兩個相同者,如果開始行走,向前
不管走多久,或用多長時間
他們永遠走不到對方位置
或換個角度。他們只會表示一貫正確



電話線斷了


電話線斷了。星期天十二點後的夜。
想打電話給你。不是想你。
沒有其他事。
我正變做點大的人,被圍於某空白大銀幕。

想打電話給你,沒有其他事。
你家電話線斷了,我想起
前天星期五的一場暴風雪壓斷一棵樹,
樹壓斷了電話線。我沒有打點話給你。

商店關門。公司不上班。
電話線斷了。星期六星期天不會有人修理。
我只能幻想你的聲音從我四肢走過,
如麋鹿走過原野,如春雨滴落沙地。

你家電話線斷了,突然接到你的電話,
恐懼如閃電觸痹我。
如收聽來自於地獄的聲音,
你變做魔鬼?我的頭髮如刷毛般豎立。

我丟了電話。人在擴張,爆裂,
血液如瀑洪不能控制。
你家電話線斷了?!感覺擴張了房屋,
我被圍於聲音汪洋,心裡只有恐懼------


三座房子放在三個位置


三座房子放在三個位置
三座房子放出三個孩子

已經不捉謎藏的三個孩子
其實很老了
知道要搶一隻椅子

一片陰雲經過時
所有的地方黑了一下

首先是椅子跌倒
然後陽光的舌頭舔到椅子是三隻腳椅子

三個小孩在哭
三個孩子的父母從三座房子出來
三個孩子是被三座房子領回房子

三座房子可以換三個位置
到了明天,三座房子再放出三個孩子


私奔
──寫給櫥窗里一尊光裸的模特


店主人卸下你的衣服。
卸下兩臂的鏍絲釘。我發現你傷口平靜,
從來不對別人或天氣表達對錯。
你這一身軀體,是某家工廠的製造。

腳踏車已鎖,冬夜別無風景。
九點過後,雪如鵝毛;城市如蓋棉被;
晶瑩剔透的,如白瓷隱去破碎聲音;
沒有驚動車輛行人。

我沿街走過,手握滿滿的雪;
回頭沒有腳印。想問:為何只能如此?
別給我標準答案,這不是考試。
剛才郊外還見:稻草人披滿雪。

今夜雪在縫補這個世界。
你可以復活。我慢慢撕開櫥窗玻璃,
和你私奔。為你接回手臂,
悄悄從今夜的縫隙溜出去------


趕車的錯誤


如在床頭,翻了一本熟悉書籍
在第八或第九頁找到喜歡句子
這是一種方法,不需要狐的敏銳
我順便騎腳踏車,趕八點火車
去過一個朋友的生日
這個八九點鐘的太陽充滿活力

騎過一個廣場,驚飛十隻鴿子
第十一隻鴿子被弄傷腳爪
如焦慮的誘惑。我沒法拋掉對生的痛感
護送鴿子回家,包紮,養育
那些日子的月台,收走所有緣分
抵達或離開,沒有我的目的地

如雜技演員的一個動作,突然斷裂
不合情理地發生。如一段故事情節
抵消雪糕一樣的激情,難以替代的
造成一個永久停頓:一個人的孤獨
沒有太陽。蛋糕,蠟燭,默默吹滅
引證一次失約,也有傷害如刀片割開手指

很難相信不履行的探望也是訣別
在奧地利滑雪,朋友跌落雪峪
沒有人知道,象鷹還是象石頭
但死亡造成一個鐵定事實
象十日之後,放飛痊癒鴿子
我沒有選擇的憂傷,且需要內疚一世

一次經歷,同樣如翻了熟悉書籍
第八或第九頁沒有找到喜歡句子
只找到比感悟更神秘的力量
如一個笑容,需要夾雜悲哀情緒
從一個命運的安排,我被支使
為一隻鴿子祝福,為一位朋友痛楚



走裸體海灘


如二十年前的初夜,驚慌失措
如用手提了腳步,去走荷蘭海牙
恍惚里,海灘總是歪斜
只當陽光被海的牙齒嚼細
吐了一灘。這可能會不太好?!
沒有熱帶的椰樹帆影遮蓋
我的臉紅耳赤,不該只是天氣太熱
說不出口的,肯定還有什麼的?
這些男女,是沒吃過蘋果的男女
一絲不掛,胴體怎象褪毛豬只
讓我想到用牙齒嚼噬的“吃”字
喔。嘴吧緊閉。鼻子上,眼睛張大
我就如此吃掉一灘裸體
二十年不長慧牙。只用文化道德兩種老牙
嚼噬那些亮麗的金髮女郎
豐滿而閃光的青春,一點點,細細的
特別在孤獨的夜,反覆嚼噬
包括在城市需要遮蔽的私人部位
在公共場所,跟朋友說到喜惡
討厭皮肉鬆弛的裸露。這種長時間嚼噬
一如我現在居住的比利時
經上議院下議院,反覆交涉
總算走出一步,用二十年走在荷蘭後邊
而我的二十年,只走出“吃”的陰影
越過灌木草叢,能不慌不忙去走
一個比利時裸體海灘。也能看到赤誠
開始喜歡被光陰磨損的,衰老真實
至於除去自身遮蔽,大概需要更多日子



你用電話約我打獵


你用電話約我。明天樹林可以打獵
有皇室的人,有歌星和演員,很皇氣
樹林裡會跑滿狗和馬匹
你用電話約我打獵。說狐和狍的肉鮮美

我正在陽台看落日。有一隻蜜蜂
正找到一個很大的城市
磚塊,石頭,水泥。沒有花朵
你在電話里約我。明天沒事正好打獵

我說。讓一隻蜜蜂飛進肉體
不要阻止這樣的假設
蜂的後尾有刺,可以刺痛你
你在電話里說。不說蜜蜂是說打獵

我說可以假設,肉體是一座空房
可以搬進去居住。讓經驗如泡水書籍
不能翻動,也沒有用處
你說我沒有聽懂。你約我是去樹林打獵

你用電話說話。獵槍都是最新款式
射擊非常有力。還選了最好路徑
我說,試試進自己的肉體打獵
你問我是否大腦發熱?你說的打獵只是打獵



我從瞬息穿過這枚鏡子


被吃的魚,已不能游在水裡
只有它的同類知道游是活著
活是無奈,是吃另一些東西
相對此刻,一切又變得恍如隔世
說話是一枚鐵釘,敲進牆壁拔出
沒有鐵釘,只有鐵釘的痕跡
或如一些人說,吃是一種必然
或如另一些說,吃是一種罪過

在鏡子前,衣服多餘
思考多餘。從瞬息,我發現了門洞
不用鑰匙。我穿過這枚鏡子
抖掉衣服折皺,醬油斑跡
眼前的道路被漂白水洗過
如死了活回來,乾淨,新奇

想起昨日,魚刺弄傷喉嚨
我發現,我沒有穿過鏡子
一枚被拔的魚刺,如警鐘般提醒
鏡子完好無缺
只剩了喉嚨被刺的驚慌
如穿過鏡子,找不到影子
昨日晚餐,我確實吃過了魚

又得面對,如魚被掛
站在鏡子前,我需要靈魂出竅
因為一些心事
又得及時趕回。被無奈弄傷的身子
或如魚在水,不知道會被捕捉
或如魚在水,是怕想起被捕捉


梅會不會嫁掉自己?


那一年的梅開,樣子格外安靜
但在這個冬天,梅想嫁掉自己
碰上落雪,有了一身純白婚衣
說起黃道吉日,似乎喜事臨近
風裡嗩吶吹響。娘備下的紅頭蓋
會有一支迎親隊伍,在雲里走過
她不可能去想,嫁是不是解脫
不象一些人,把寒冷當一碗苦藥
不是的,梅不會喝這樣的苦藥
也沒有必要去做錚錚鐵骨
或者以為,嫁掉是省心和自然的事
為什麼不呢?冬天這個粗心的郎君
不會在雪地燒一堆柴火
但梅是一個長大的女孩
會悄悄注意某一個男孩
會去一個夢裡,跟他幽會
動了春心的,情難自禁,也想親嘴
一種少女戀愛,會開好看的花
也會拆掉新郎臉上冷冷的針線
一切都是自然,花瓣溢出馨香
她不可能不嫁,這如訂好的位置
在浙江某個小鎮,有時會落一場雪
在梅花盛開之際,會有一位要嫁女子


熊貓


她永遠是一個緩慢而慵倦的姿態。
她不準備吵架。
她沒有機警之顧盼,或虎豹過於強大的自信。

危機是因為懷疑生存而失落至光里的影子。
無法掙脫?
但她低頭喝水,從不驚疑水如一面巨大鏡子。

她也移動時間,
但只選擇一種祖傳吃箭竹的方式。
她睡得很好。
眼皮下的兩團黑暈只象假裝失眠的憂鬱?

她似乎不把飢餓之後的問題當作問題。
她一直想做一個把高雅保持在笨拙里的成功者?



在黃昏暮時的那會兒


如火,脫離它的火焰,
落日表層漸漸瀰漫薄薄暗紅。

我突然發覺眼光刺透了此刻,
到了黃昏暮時的那會兒:
一隻烏鴉,金黃嘴角,
純黑羽毛。漆亮眼珠在一閃之後:
雙腳:一伸,一縮。
它振翅飛過翡翠般的冬青籬笆。
隨同的是一枚松果跌落,
輕輕滾在小小水坑------
呵,這鴉有點兒匆匆,
真要趕往心的目的地?

不對?家裡水籠頭尚未擰緊,
我想到了漏水:嘀嗒?嘀嗒?
突然,一切都返回原來的一刻:
草地,烏鴉走動,
枝梢,松果垂掛------
啊!一切都沒有發生?!

只有:庭院,暗淡的光影,
穿花衣的小女孩。她看她的一隻蝴蝶。
那點動靜是她父親叫她吃飯。
她的身影如從門庭磚縫消失。
就在此刻,
剛才的一切在瞬間重現:
烏鴉飛越籬笆,
松果垂直跌落------

呵,一個感慨如鴉翅掠過:
那個三分鐘,究竟是早了還是遲了的秘密?
或者,觸覺一直停留在鴉的腳,
未至翅,未至一閃的眼神?
而所謂進入未來一刻,
只是偶爾的一個異端念頭?



有關影子的種種證詞




我是影子。是影子的身子

喔,會有一條走廊
有一些影子不安地在走

十八級樓梯。敲門敲開家門
影子回家來了
鼻子聞到韭菜炒雞蛋香味
做影子的都有樂趣



做影子買賣,是不是魔鬼傳奇?
應該問誰?有誰試過出售?

許多人弄來人證,可能沒有價值
有沒有人把人影從人身上剝離?

街道的燈光下,誰逃避過影子
活著走動的,誰活埋過影子

系好鞋帶,準備出門
我問影子,是一根鞋帶子?



做好準備。去辦公樓做老闆影子
老闆是城市商業影子

我做影子,習慣在廁所讀報
習慣抓城市變化的影子
車禍,火災,情人相刃,飛機失事
為一份工作,月尾工錢
注意各類指數,上下爬爬樓梯

影子努力做好影子
影子想發明複印機
我想複印種種影子上種種報紙



是我坐了影子?
裝裝思考?應該叫你到處走去

你說,想要個翅膀?
或象光弄一艘運輸船?

沒有要光有光的哪個誰
我說影子,不如用腳走去

想起的哪個誰?出過餿主意
叫死去的人做苦難影子
叫一個肉身釘上十字



被拖過去的影子比靈魂痛苦
比蛇遊動神秘

聽一個聲音,用洪水的悲哀
在水邊招魂
有一種古老魂幡招引過太陽影子



影子說結婚是綁一次鞋帶
結婚以後是穿鞋走路
赤腳是犯規,是墮落

影子綁了一次鞋帶
現在跟老婆爭廁所爭浴缸爭看電視
爭吵起來互不相讓臉紅耳赤

影子看出新郎新娘以後的日子



活人必須跟死人打招呼
死去的安息。不讓我聽到笑聲

死去的不想被廣告打擾
哪怕十分利益,也不想感激
連同影子落葬,不再抽芽
不再被落日拉長到生前位置

落葬是鋪一次新床
睡上新床,是睡另一個時間
影子要不要為睡新床而去落葬?
影子從悲哀里看到忘卻



影子!影子!
一個人的影子只是影子?

誰要求影子做一個動作倒立
發出吱吱聲響,叫人毛骨怵憟

做如此想像,是不是一種愚蠢?!



影子發現了影子口蹄疫
證明一種傳染迅速
還如海岸的惡劣天氣

影子說需要懂點捕風捉影
找找藉口,找製造商打造流氓國家
可以把平等招牌摘下
處理瘟疫,光明正大



道德信念做證,商業風險損失
根據法律條文,影子簽訂影子
必要犧牲,互相攻擊
金錢交流,需要找對影子

為事務財政解決支出
你做總裁,做董事,做律師
做一隻棋子,做一個遊戲影子

十一

一種政治需要
把民意測驗玩弄得滾瓜爛熟
大街上,影子允許搶劫
影子想做監獄長
叫囚犯自己捕殺影子

守候一個總統法令
只做售後服務
拖長影子,在監獄燈光下
比大蝦更能顯示二月十四的那朵玫瑰

影子沒有辦法把影子釘在牆上展覽
只有名人可以

十二

如蟲的蛹,埋落泥土等待
走過的路,堆滿比黑夜還黑的影子
未走過的路,將同樣堆滿黑夜影子

道路將被黑夜添滿
如一個失傳的謎語
讓人永遠不能說出謎底

十三

象嚼噬甘蔗嚼噬影子
象寧靜火焰燒了海的沉思

影子!影子!
泡入紅酒讓它泡濕
抖掉水分顯出紅色
象在詞語裡玩弄權柄的侫臣
象硬幣兩面,暫存兩樣表情

影子沒有了內部和外部對象
影子忘記靜止和走動的對象

十四

影子都被醬缸薰染
柏楊表示痛恨
影子將從中打撈色彩
需要眼睛多一點深藍
需要頭髮多一點黃金

影子會對牆壁說話
影子喜歡面子。影子想說不好意思
影子乾脆做了個各種變化
剪刀,兔子,老鷹,狗叫
變一隻蝴碟可以假裝莊子
可以說說:白馬非馬。子也非魚?

十五

影子可能被釘子釘在牆壁
被旗的榮耀掩蓋聲譽

影子想躲入宮殿某塊磚縫
做一個無聊聽眾
聽王朝最後一個太監去說勞改
從一本字典,翻出一個音節
譯成上帝褲腳的一道反唇

天空充滿現代溫室效應
影子去影院看電影,看影子人生劇本


十六

影子只想弄點光明醉醉
做做李白,玩玩月光派對

影子買了張門票進羅浮宮
看玻璃金字塔
想拿玻璃的光芒落實一生
拿一個聲音叫醒活的經歷

影子最怕沒錢,流落疲憊憔悴
找不到小鳥嘰喳樹林
只靠了破屋爛角過夜
想做一個懸崖勒馬的姿勢
都怕不小心被烏鴉吞落肚子

影子!影子!找不到清晰樣子

十七

我想跑,跑到自己夢裡
我找影子。影子做了青藤纏樹
如大蟒蛇,把我連手帶腳纏繞
影子讓我驚嚇。醒來推了被子
急忙跳下床來,問高吊電燈
地上黑黑的,是不是我的影子?

都怕老鼠門牙,十分堅硬
偷偷地,會不會乘機吃掉影子?

十八

驚嘆是驚嘆。影子做了詩句尾巴
如詩人的無知,做一次隨地吐痰
痰聲清脆
如惠特曼或波德萊爾突然上科教書說話
如酒會燕尾服
成群結隊,隨後緊跟
呵,一條敬愛的尾巴
光彩奇特,不拘小節

十九

早晨的太陽很好
影子可能心血來潮。影子怎么沒有影子
影子要有一個影子
聽說產婦會生產兒女
影子想找產婦,想找一個小影子

收養需要種種證明
證明你的種種富有
影子不能。影子只能孤獨
影子只能證明焦頭爛額

十八級樓梯等我回家
影子不回。影子等在產房門口等吃藥

二十

一滴口水,可能淹沒一支軍隊
總統府頒布戒嚴
為了第一夫人通姦
總統要求全國緊急動員
打一次世界的影子戰爭

名目秘密擬定。需要重振道德風紀
追捕所有可疑影子

創建只能烏龜上路
破壞可是立竿見影
一個大範圍的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影子同情影子
影子說要設法阻止戰爭影子

二十一

影子飽讀福爾摩斯探案
動動腦筋,編了名字叫文化
據說,可是當代權威影子

影子說文化說幹了口水
影子擋不了坦克
規律注定:做影子被人踩過腳底

二十二

影子做了一次不該做的影子
給了影子一個深淵,半個地獄

影子!影子!
造出了個是狼是蛇是鼠是豹的形象
有些叫化子。一根打狗棒
一個跟從。一個可憐巴巴老實人

二十三

影子!影子!生來就懂伸縮?
不該象我,做不了大丈夫
伸了不想屈
偏偏自認主人,非常主義

影子!影子!勇敢的影子
敢去總統府爭辯
雖然不是挺胸進門,樣子可笑
有點畏縮,有點怯懦

二十四

踩落十八級樓梯去聽審判影子

影子法院門口。站十八棵梧桐
棵棵都是擁護太陽的影子

法官做了正義驢子
正確執行總統意思
影子戰爭可以不必進行
邪惡的影子務必剪除

法庭擠滿了律師蜘蛛
不必語言答辯,只用腳爪交量
一種泰式拳擊,手腳並用
口嘴關閉。詭計不算詭計

二十五

權力最終戰勝一切
殺雞警猴。寧錯勿縱
正義屬於氣壯如牛的呼吸

影子必須坦白交代
交代隱蔽的頭腦影子
影子有種種胡思亂想
影子最終坦白:影子想做監獄長

靠?!這不就是叛亂?!證據確鑿
影子務必低頭認罪
快快接受死刑判決

二十六

象聯合國法案,不能辯駁
想不通的?配製吞聲忍氣

我不能不和影子劃清界線
我不能不把一點傷痛藏在心底

影子!影子!從此學習分離

不知你將被如何弄死
綁吊?活埋?燒毀?槍斃?
如是問斬?只用那個狗頭鍘?

喔,魔鬼不必跟我簽訂買賣
我將沒有影子
從街上走過,將遭人鄙視?將遭人唾棄?
面對子孫後代,將不知如何解釋?


飄雪



象個不知疲倦的書呆子老在翻閱
天空土地村莊樹林已在白茫茫里
神秘而輕柔的聲音,不知是何來
弄得這滿空里都是。沒有人在說

一連幾天的雪花,那么大而純白
從我手心跌落還象花草間的蝴蝶 
翅翼輕靈,誰的心都會深感愛惜
高空飄灑的語言,曾有幾人悟出

錯綜複雜的路被覆蓋,我在視窗
坑窪被鋪平,寧靜里只閃耀純潔
不規範的田野被淹沒,一望無際
樹換了銀裝,潔白色彩層層疊疊


這樣的雪天,暖壺酒喝該是多好
再編出個發生在雪天月夜的故事
象那蒲松齡,去何處請來個狐族
讓篝火暖暖燒著,看狐舞的技藝

不需把惱悶的事記著,只管喜樂
自己喜歡的曲兒,可教她們唱去
唱好的給她鼓掌,不好的就罰酒
把古箏琵琶琴笛都不妨搬來一試 

如今世上,寧靜的日子已不太多
各類種子在柔和被褥下做著夢囈
稍一疏忽,雪花融後,又得憂愁
滿眼都是錯綜複雜千瘡百孔的路 


靜靜飄灑的精靈,來自虛空的詩
我的翻閱沉醉在玄妙的漂渺意境
別在乎世人的笑話,我傾聽來自
神奇領域激情在那寧靜後的回聲

層層疊疊的堆積,如牽引來聖潔
給許多崢嶸稜角都裝置上新風景
風很輕,這些女子的腳步很柔和
醜陋殘缺在改變,也有我的心境 

正有新見解嗎?草棚里的雞和羊
偶爾的啼叫是懂構圖的和諧空靈
好,我們隨意聊聊吧。飄雪輕盈
會收藏起那些靈思里珍貴的禮品


飄飛的雪朵,純淨而潔白的肌膚
都是異域的女子,她們來自高空
從教堂傍幽黑的墓地里輕輕走過
站立的墓碑象它主人的生前睡醒

他或她想講述什麼?難忘的故事
狂妄嗔怒都消失了,也沒有不幸
嗦嗦聲里,明白的或是不明白的
都會歸還給不生不滅不苦的永恆

這黃昏也純潔,沒有了血的落日 
沒有蝙蝠如嬰兒的臉孔倒掛半空
那些女子的手指是慈祥而平和的
我心頭那根智慧的琴弦或被撥動 



有一片楓葉飄來我的手裡


有一片楓葉
飄來我的手裡
脈絡清麗如雪地腳跡
乾淨如秋夜不帶雜質
躺臥的姿勢
啊!多么安靜
多么舒適
象浪子找到了居所

我說,我帶你回去?!
藏你進一本詩集
再編個故事自己來聽
和你戀愛一次
啊!還有許多月夜
還有許多月夜
看月光如何潑濕了影子

呵,她為什麼飄來?
我又為什麼遇上?
飄來的飄來
遇上的遇上
呵,找個人解答去嗎?
解答的人睡在風裡
風在落葉的夢裡
夢在我們的睡眠里



內心園地


沒有比這給我更安慰的腳步
燈光從玻璃內燃燒明亮鎢絲
我靜靜地坐,不看報,不讀書
不練氣功[我懼怕那種走火入魔]
我憋上雙眼,讓所有聲色引退
一點通靈,一個孤獨不羈的人
我走入我每天走過的內心園地

或如迷路後偶爾發現的神跡
泥土在眼睛深處承受耕種
我曾細考追尋,翻動額頭的冬天
找古老瓦片牆磚里,雕刻的古老人物
或古老如麒麟、神龍的吉祥物
或是鯉魚、蝙蝠和嫁女的老鼠

那原來的樣子,可以生長的泥土
或者提供如剛出爐麵包香味的春天
生長草木,種植瓜菜,在季節的背腹
種植三月和六月,種植蠶花、綠藤
種植姐妹的稻穀,種植玫瑰和石榴
腳印撒落泥土,種植葉如心形的杏樹

我種植豐富,種植單純,我種植
孩子的笑容,幻想者高飛的翅翼
種植蝴蝶的蘭花,種植石竹
不畏艱苦而生長的石竹,種植
一畝苦瓜,讓苦心品嘗和愛惜
在韭菜、青蔥、辣椒、藩茄、觀音豆傍
我搭建木架,種植葡萄,結著瑪瑙的葡萄

天外的天空,或者下雨颳風
但我的園地是一片晴空
我細心照料,我是付出心血和汗水的農夫
在寒冬喚醒太陽,在炎夏喚醒涼風
趕走討厭的蒼蠅,趕走討厭的老鼠
呵,我不要種植鱷魚眼淚,暴君牙齒
不要種植,爆發戶的鑽戒或蛇蠍的毒汁

不要施灑化肥,不要刺鼻滅蟲劑
不要章魚做打手,不要土地長白骨
我願意蹲下,用手捉掉害蟲
我不要日子臉上留下疤痕,青春提早麻木
不要試製皰疹和毒斑糟蹋果實的肌膚
或初結的花蕾。我只要自然做到的樣子
我不要破壞,不要建設,不要狗做出笑的樣子

呵,我種植,我也飼養,我在內心園地
我種植金黃陽光,種植星星和明月
種植溫和與善良,如飼養白兔和鴿子
我飼養夜鶯,象慈濟頌揚的夜鶯
或者說話的鸚鵡,我飼養,我說她們非是學舌
她們是創造的,她們創造了自身藝術
但我不要種植和飼養:自以為是的傲慢和惡習

我體驗李白長發豪放飄逸
我傾聽杜工部吟唱頓挫沉鬱
我從亞理士多德紋理清晰的額頭
傾聽空谷腳音,從柏拉圖理想國
嚼噬詩人的七等公民
我嚼噬橄欖樹上橄欖的酸苦滋味

如果角落存有蜘蛛網的物質
也不奇怪,或者網掉蒼蠅和蚊子
網掉鰥夫的怪癖或語言渣滓
如果網住蝴蝶或者伴過我少年的蜻蜓
讓我輕拈她飛回自身天地
飛回青春額頭,從困惑的苦難飛回晴空
飛回聽力清晰的耳輪,飛回少女活潑的笑靨
 
我走過園地,不要街道或商店
不要香水沾染空氣細胞或綠色呼吸
在傍晚,我聞花草睡前的味道
或者在午時,瞧蜥蜴跑過草叢
陽光明淨而溫和,我站著吟詩
或者有蘋果低頭傾聽,並表示讚賞
或者我敲打一段快板的拍子

我每天走過內心園地,做歡愉息歇
忘掉憂傷,忘掉沉悶,忘掉風雨
或者忘掉生的痛苦,死的恐懼
忘掉今夜,天空正布滿星光燦爛
我走過園地,或者走過新的驚喜
在葡萄架下,或者找到一個朋友
聽我訴說從虛無種植時間的感受


有些話,不在黑暗裡說不明白




有些話,不在黑暗裡說不明白
比如:白色恐怖需要體會黑暗年代
如二郎神最能辯人識物,是多餘的眼睛
在黑暗裡說的,未必是黑話
如滿城裡住了導師,問路問到了瞎子



黑了桌椅。視窗的百合不再純白
每天白米飯養出那點人氣都養跳蚤
看不見純白,可以看見另一件事
鏡子很黑,你在很黑里不被照見
黑掉如一隻烏鴉,黑掉是一點意識



如損害掉的榮譽。話不可能被看見
黑掉的同樣是事實。所坐的地方
沒有拖鞋?拖鞋還在。用黑掉的腳去找
你確定和把握一雙拖鞋,不需要更多
如嚼噬雞肋滋味?給一隻未生長的蘋果削皮



你不知道你穿過了黑掉的身子
桌椅被黑掉方位,拖鞋被黑掉角色
黑掉了天空,比黑掉的房間大
你感受的,可能是一次運動背叛
你做自己的女人,背叛她的性別



如一隻黑手抓住了黑道理
你和被黑掉的周圍,須保持一致
理智黑掉了很多道路,你成為走夜路的人
在被黑掉的房間,你說一些黑話
說你爹是一個老實人,想做泥水匠



枕邊書
──讀偉棠同名詩後做


三尺之外,我只說沒有祖國
面對冷言冷語,可以心平氣和
靠落床頭讀書,只跟熟人才打招呼
倒想讀懂,鏡里的那一個我

你說條條道路可通羅馬。我沒有頭緒
翻過嘉歷年書,也不能證明
做書里多次進出的人
這些個人體驗,不過牛毛藏了跳蚤

頭頂燈光,三尺之外另有天空
令人懷疑的事,總難掩飾表情錯愕
可能接聽三天之後的電話
也有三歲幼稚,做八十經驗的老頭

或在多年之後,發現某次皺眉
和人爭吵,不過多吃了幾個火氣辣椒
和大義品質,沒有關係
罵人只圖痛快,凜然是一次無聊發作

在某頁書里,和情人做床上夜談
不想提防隔牆有耳
或預演學生腔裝飾的話劇
做相貌平平才子,騙得女子以身相許

一些虛設環境,優雅而無法居住
今夜喝醉了酒,就說這點心頭隱秘
你當它做一輛轎車,冒雷雨飛駛
如有什麼豪情,也是不見霧中的前路

等到逃出書後,面對眼前鏡子
誰用一輩子勤讀鏡中自己
每道皺紋都比文字深刻,可惜熟視無睹
這一本枕邊書,你所以一直不讀
就怕讀出一點醜陋,愧對列宗列祖

她會被一口氣吹熄

她可以坐入多年後,看見某一次不幸
看見白鵝飛過蘆葦叢的一生

槍聲響起一如鏡子,照出白鵝跌落蘆葦
羽毛紛亂如雪。也照出她的一切結束在一個瞬息

夢筆生花,這些說法不能修改天氣
修改一次跌跤和雨水淋濕衣服的惡劣

她決定把身子洗淨,又編好一根辯子
那個下午,她會被確定死去
就坐一次三十八路公車經停靠站吃一杯冰雪

事情可能如油燈晃動皺紋的臉
注定死也如注定生:看接生娘把剪刀剪斷臍帶

到了這一天,不如把一隻玉鐲敲碎
人都需要經歷一次死。她耐心地等待起來

從多年後緩慢里走了來,看見已經知道的事
她會被一口氣吹熄,如黑夜吹熄蠟燭

而此刻,她坐在
多年以後的某一處蘆葦叢,看見一隻白鵝------


這隻老虎沒有頌歌
──老虎交響篇

“我不是看出世界滑稽,是看出世界的幽默”


就沒人看見
籠子是鋼絲的。如監獄放風,老虎搖擺走路

老虎總有虎紋,凹背,吮血磨牙,伸懶腰
沒得事做,打哈欠
想起博爾赫斯,一隻老虎在黃昏玩光環------

老虎不在曠野踏落葉。老虎走路踏毛毯
如一隻貓跳躍
如弓運動肥腰厚背。老虎說老虎該過點文明日子

老鼠去坐自己的花鞋,抬轎取妻
老虎不再蹲山頭,呼嘯落日?!

晚飯後。在夜的六點裡,我看見這隻老虎
我想說,沒有老虎的人,自己找一隻

假如我做老虎,會小心翼翼
郊外曠野。我猜想:用腳踏地地不平
用眼看燈燈不明
老虎,老虎,用紙箱裝個好看的女人給我

老虎在一張正確臉上打下鮮紅印章
象父輩的憶苦思甜,讓兒女們生厭
苦難在肩上,一個雙重的負擔

寧願懷疑世界的變壞,別懷疑你心腐爛
老虎在別人身上找一件自己衣服
沒人告訴老虎,一個小矮人不能做模特

我把詞句撕成了布條
做老虎身上斑紋。把忘掉的經驗穿回身上

我用一段注釋改變老虎的眼睛
老花眼,戴鏡片
看別人的靈魂,一片藍色的汪洋

但老虎在你心頭走,如火焰在水面燃燒蔓延
老虎運用鼻孔通道,如靈魂找到出入口
自由行通
如我從詞典讀到成語:一個鼻孔出氣

在六點到八點之間
老鼠和老虎各自坐了辦公樓,翻閱歷史資料
老鼠打洞;老虎需要一種學者風度

面對蒼茫暮色。老虎作為最後的我必須挺住
乘夜色,從黑暗撲進草叢
找不回來的是家,在想像邊緣永久性地損傷
挺住,挺住了眼淚外流,挺住了苦膽沒有安家費
老虎!老虎!

我內心有烈日,沙漠。口渴把意志強加給舌頭
老虎有苦惱,別人不能看見
老虎的虎皮特別好

老虎生下來就被捉迷藏,不知道謎底
只在眼睛裡想:前途一片光明
我想了一個問題:老虎能不能從虎口拔牙?!

我沒有說話。很多老虎突然到老虎的夢裡集合
我說:幸福需要苦難的台階
給老虎一隻鐵籠。虎爪抓住呼吸,如同經驗握手
用虎爪抓破沉默。做一次鬥雞英雄

我說老虎努力!
老虎需要倚仗膽量尋找另一次人世
在重疊的兩個世界,老虎找不到未來的自己

我傾聽內部,如一個不在物的支配
老虎做我們的心臟

老虎忘掉哭泣,不需要尋找憤怒的家鄉
親人們個個戴上面具
擁有快樂,也選擇忍受擁有的痛苦和煩惱

學習循規蹈矩
學習對粗鄙性的厭惡保持忍耐青春
學習對一級謀殺罪犯的尊重

學習成功虛偽,跟做流氓的人打交道
街道上,冷不防走滿了剝虎皮的人

我通過皮膚和眼睛談判,決定勝負
我通過左眼和右眼交換意見,同時翻臉

我驅使歧義詞上的短刃匕首,群策群力
老虎說,活著就追求那點叫高潮的破事
活得滋潤
虎光煥發

經濟蕭條。一帆風順行不通
老虎需要失業,明天不上班
醫療保險這個詞,老虎會用耳朵記住

八點後的一個眨眼,我做老虎
出門上街。跑!跑!需要一個思想武裝頭腦
大街上有百萬大軍捉拿一隻跳蚤

街道連線廣場,如夢似幻。老虎沒有敵人
我發現一隻玩老鼠的貓
虎目茫然。這個時代,應該到處都是敵人
虎牙需要撕咬對手

我看見我做老虎,老虎看不見前方
左右眼睛,各站一隻軍隊
要咬誰,也是動用血盆大口,乾脆利落

經過一百八十度轉彎。老虎似虎非虎
你可以做一個善良的人
把悲憤在喉嚨凍結,做我永遠的喉結

“我會不會真是一隻老虎?”一個問題引我
靈魂突變
在一個瞬間,和以後很多個瞬間

老虎有時間是九點。這裡沒有凱鏇門
香水弄俗了女人。男人不願意打仗
我們是誰?
我們需要吃掉地上影子,用自己巨大的舌頭

我懷疑老虎是個謊言
老虎如符號,行走在語言的迷宮
我尋找我自己的第二個影子

通過對欲望的理解,我想像老虎成為欲望
如從某本書里借一條通道
把雞毛蒜皮事,發展成驚天動地大事

如同孤獨,我培養小孩情緒
老虎眼睛需要吃糖果
譴派一個詞句催動老虎
今夜沒有落雪,也讓老虎踏雪而走

我的喉嚨,是同為笑聲和哭泣準備的倉庫
其他事,一切或是烏有
沒有老虎。但心頭有一個幻影
如同不被人明白的事物,正在成熟

老虎走入一朵火焰,燃燒舌頭,不說話
面對時代,變化太快
老虎需要冷漠
你沒有肉痛不要皺眉。你需要少來點兒反映
乾脆不給記者的提問作答

我根本不知道我渴望什麼?可能是一杯水
潤潤喉嚨,止一下渴。渴望變做了遺忘
稍不注意
砰一聲!老虎跳出水杯,一小杯的水也興風作浪

我在自己設定的天堂,找以前的朋友和鄰居
老虎需要生活在謊言和破碎的境地

問老虎的不是老虎,提問題的不是問題
比蝴蝶溫柔的人,可不可以做一隻老虎?

老虎找不到精確的詞句說話
我站在十字街口。街燈比夜色更加渺茫
潛移默化
我聽自己口如懸河的宏論。老虎活了別人的口水?

讓老虎自己想像做一隻高級的老虎
做一隻純粹的老虎
做一隻脫離低級趣味的老虎

我看不見時間幾點?老虎面目全非
我讓老虎發現身上沒有虎皮
老虎需要來一次“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談下去,我繼續傾聽!”

我發現世界象一座監獄,在眼前的五米
老虎從監獄外牆慢慢走過
聽囚犯唱麻木不仁的不幸,唱不升的月亮

唱一隻老虎將安放在鏡子裡的手拉出來
唱一隻老虎被要求在稿紙上修改粗俗符號

一隻看不見的老虎在老虎內部走
老虎停止咆哮激情
老虎天天需要更年期

除了老虎自己,世上的老虎都要反對
為什麼反對?道理多得如數自己的頭髮
隨便抓一根
哪一根的聰明都吊整個世界的腦袋

如十個頭腦沿用一個孔子頭腦
老虎用夫子的聲音在水邊說話──
逝者如斯乎!
哀哉!此斯乎非彼斯乎------

瀑布長時白,山花寂寞紅
老虎做詩不做詩都是現代經典的寂寞
你還想不想做老虎?

老虎知道不能背靠豐碑──沒有背靠大樹好乘涼
老虎努力,一步一步
竭盡虎血虎膽虎肝虎威虎腥味
虎虎而已

老虎還真不能太高興。老虎往眼睛滴一滴憂傷的眼藥水
老虎讓世界看見虎淚──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老虎需要女人的懷抱加糖加熱

老虎流過虎淚,虎眼發亮;老虎手執高音喇叭說大話
孔子現在不笑
孔子惱了世界把他做弄得不象樣子

老虎想:四月是個哀傷的季節
老虎抓不到撲克里一張王牌
痛不欲生──
老虎需要解放全人類的鐵鏈,最後解決自己

這是老虎的聲音?象打鐵
打得我全身雞皮疙瘩
如一個終身奮鬥的目標,乾不完

窮苦的老虎不必嫉妒
美國人民有美金
成立老虎基金敢死隊
打遍天下無敵手,把自己手腳打殘廢

老虎曾唱老虎歌──龍精虎猛──虎虎生威
老虎是英明神武不穿衣褲,游泳北冰洋!游泳太平洋!
游游爭先恐後做總統
天上人間
老道士教你一條道路:雞犬升天

我說老虎不能做總統。哪個太高級
不如張嘴別說錯話,錯了老虎去坐老虎凳
灌下辣椒水
一切老虎都是紙老虎。不值錢的是虎皮!

老虎做不了總統不惜做一次小壞蛋
蛋蛋相加,如試題試了零加零,零零是不是零?

十一點半。哪個誰發了誘惑通緝令
用一次性自由通緝老虎歸案
美哉!神聖的“光”,上天的初生兒!

如被姜太公的直鉤鉤破了嘴
自由這張鈔票,剛剛發行又作廢
老虎準備餓死在一個美金生長太陽的地方
自由已經北風吹,首先忍耐徹骨寒

第一個把雞蛋豎起來是雞蛋,第二個不是
我讓老虎罵罵哥倫布
老虎確實想不通──
沒有哥倫布的腳印,新大陸怎就沒有新大陸?

老虎罵人破壞文明
老虎言論自由,嘴巴上封條
如誰也不能說白宮草地跳老鼠
你反霸權是霸道!咬牙切齒,鏡子看鏡子走路!

老虎決定做一次幸福旗手
把天意計算在外
西風烈,西風烈,殘陽如血,心腸如鐵

如今不再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老虎說可以吼一吼,理直氣壯做山大王

革命紅旗插遍根據地
嚴肅認真,不合時宜
哪能如我,把拙劣藝術做個“多愁善感的老洋娃娃”
參加拍賣
老虎可以屁股朝天──眾人插香

十二點鐘聲敲響。老虎需要說一句名言佳句
老虎離席,可以讓一個時代結束
得道寡助,失道多助

前後左右,街道都是人道
老虎不可以說:夜空是多么的黑!

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堅持
從結構上給不造反的語言戴上鐐扣
這隻老虎沒有頌歌

我發現:一隻老虎逃亡,千萬隻老虎勇往直前
僥倖的夢裡,沒有真實世界
不朽的謊言繼續統治

今夜,我做了假冒偽劣教授、總統、法官
無所為,無所不為
老虎只落得滿紙荒誕。白紙黑字,又罄竹難書

一次由虎生髮的遊魂歷險,一次胡思亂想
如虎需要休養。我需要一個結局
我看眼前,最後跑過一隻虎。就此打住!

後記:
獨自沒事,一心茫然,無邊無際,正奇,心怎么有一隻老虎?
適值祖國使館邀請,觀賞民族交響音樂會。
地址:比利時布魯塞爾美術宮大劇院。
時間:20002年4月9日。演出者:中國廣播民族樂團。
坐二樓包廂。畢。身里身外,眼前眼後,均見有虎千萬隻
活蹦亂跳。回家,虎未散。執筆,半夜寫老虎交響篇,
擲筆,方知人近虛脫。懼:再做一字,必瘋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