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摘抄400字

19、聽說西洋是不很喜歡黑貓的,不知道可確;但edgarallanpoe的小說里的黑貓,卻實在有點駭人。日本的貓善於成精,傳說中的“貓婆”,那食人的慘酷確是更可怕。中國古時候雖然曾有“貓鬼”,近來卻很少聽到貓的興妖作怪,似乎古法已經失傳,老實起來了。只是我在童年,總覺得它有點妖氣,沒有什麼好感。那是一個我的幼時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樹下的小板桌上乘涼,祖母搖著芭蕉扇坐在卓旁,給我猜謎,講古事。忽然,桂樹上沙沙地有趾爪的爬搔聲,一對閃閃的眼睛在暗中隨聲而下,使我吃驚,也將祖母講著的話打斷,另講貓的故事了——

20、我常想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閒靜來,然而委實不容易。目前是這么離奇,心裡是這么蕪雜。一個人做到只剩了回憶的時候,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但有時竟會連回憶也沒有。中國的做文章有軌範,世事也仍然是螺鏇。前幾天我離開中山大學的時候,便想起四個月以前的離開廈門大學;聽到飛機在頭上鳴叫,竟記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鏇繞的飛機。我那時還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覺》。現在是,連這“一覺”也沒有了。

21、“難”者,“今”也;“者個”者“的了”之意,詞之決也。“雖有忮心,不怨飄瓦”,他現在毫不留情了,然而這是受了閻羅老子的督責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眾中,就是他有點人情;我們不變鬼則已,如果要變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較的相親近。迎神時候的無常,可和演劇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動作,沒有言語,跟定了一個捧著一盤飯菜的小丑似的腳色走,他要去吃;他卻不給他。另外還加添了兩名腳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謂“老婆兒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種通病:常喜歡以己之所欲,施之於人。雖是對於鬼,也不肯給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總要給他們一對一對地配起來。無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個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婦樣,大家都稱她無常嫂;這樣看來,無常是和我們平輩的,無怪他不擺教授先生的架子。一個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雖然小,兩肩卻已經聳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這分明是無常少爺了,大家卻叫他阿領,對於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來,仿佛是無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無常有這么象?吁!鬼神之事,難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論。至於無常何以沒有親兒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釋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兒女一多,愛說閒話的就要旁敲側擊地鍛成他拿盧布,所以不但研究,還早已實行了“節育”了。

22、夜間獨坐在會館裡,十分悲涼,又疑心這訊息並不確,但無端又覺得這是極其可靠的,雖然並無證據。一點法子都沒有,只做了四首詩,後來曾在一種日報上發表,現在是將要忘記完了。只記得一首里的六句,起首四句是:“把酒論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猶酩酊,微醉合沉淪。”中間忘掉兩句,末了是“舊朋雲散盡,余亦等輕塵。”

23、現在想起來,實在很覺得傻氣。這是因為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老玩意,本來誰也不實行。整飭倫紀的文電是常有的,卻很少見紳士赤條條地躺在冰上面,將軍跳下汽車去負米。何況現在早長大了,看過幾部古書,買過幾本新書,什麼《太平御覽》咧,《古孝子傳》咧,《人口問題》咧,《節制生育》咧,《二十世紀是兒童的世界》咧,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得很。不過彼一時,此一時,彼時我委實有點害怕:掘好深坑,不見黃金,連“搖咕咚”一同埋下去,蓋上土,踏得實實的,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呢。我想,事情雖然未必實現,但我從此總怕聽到我的父母愁窮,怕看見我的白髮的祖母,總覺得她是和我不兩立,至少,也是一個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礙的人。後來這印象日見其淡了,但總有一些留遺,一直到她去世——這大概是送給《二十四孝圖》的儒者所萬料不到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