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奇珍齋主梁亦清正式收易卜拉欣為徒,這是他一生當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徒弟。他本來要把一身絕技傳給久久期待而不可得的兒子,真主卻從天的盡頭給他送來了一個徒弟,他怎么能把這賜予推掉呢!拜師儀式是極為簡單的,不必焚香叩頭,穆斯林最尊貴的禮節就是“拿手”,師徒二人把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雙和琢玉有著不解之緣的手、兩顆痴迷於同一事業的心,就連在一起了。
12、她垂下頭,提著書包,默默地從影壁旁邊的藤蘿架下走過,穿過垂華門,然後,不走天井中的雨路而直接沿著抄手遊廊回自己的西廂房。果然,她聽到上房裡在爭吵,時高時低,時斷時續。
13、和大門斜對的垂華門卻坐落在整個建築布局的中軸線上。垂華門是承接前後院的咽喉,雖然除了作為通道之外再無實用價值,卻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與大門的樸素、莊重風格不同,被裝飾得富麗堂皇、玲瓏剔透。門框不再是大門的那種暗紅色,而是朱紅色油漆,飾以“堆金瀝粉”的線紋;檐下垂著傘蓋式的透花木雕,有如轎子的四沿,那上面精雕細刻、油漆彩繪,充分展示著古建藝人的絕技。
14、韓子奇身穿一件月白色竹布長衫,繞過擁擠的商攤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出琉璃廠東街,進延壽寺街,往東拐彎兒,抄近道兒迴廊房二條。他是到琉璃廠的匯遠齋送了貨回來。廊房二條到琉璃廠並不遠,但師傅給了他二十枚,讓他雇輛洋車,往返都夠了。一來是為了貨物的安全,二來是為了體面。古玩玉器這一行,不管窮的闊的,出門都要講究體面,連小夥計也得穿上燙得平平整整的長衫。韓子奇僱車到了匯遠齋,就放車夫走了,辦完交貨手續,步行回家,把錢省下了。
15、韓子奇就不言語了。這年頭兒,“外國”這個詞兒不怎么好聽,容易令人聯想到“帝國主義反動派”之類,這一點,做外貿工作的韓子奇自然是很敏感的。韓太太這么點了一下,他就住了嘴。在孩子面前談論西方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是不好的。
16、韓太太站在廊子底下,悠閒地搖著手裡的芭蕉扇,根本不像剛剛吵過架的樣子。她年紀已經過了五十,看起來還像一個中年婦女,面色白淨,儀態端莊,豐滿而不顯肥胖,穿著一雙藏青禮服呢面方口布鞋,燙得平平整整的灰色暑涼綢長褲,深褐色的靠紗短袖大襟上衣,露著象牙色的胳膊,一雙手細膩而柔軟,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精巧的金戒指。雖然年月變了,她仍然保持著昔日的風度,表明她和左鄰右舍那些出門提籃買菜、進家洗衣裳做飯的老太太、半大老娘們兒是不同的,令人不敢小瞧。在家裡當然更是這樣了,在丈夫、孩子和孩子的姑媽眼裡,她是這個家庭的主宰,有著不可動搖的權威。
17、穿過大門的門洞,迎門便是一道影壁,瓦頂、磚基,四周裝飾著磚雕,中心一麵粉牆,無字無畫,像一片清澈的月光。影壁的底部,一叢盤根錯節的古藤,虬龍般屈結而上,攀著幾莖竹竿,纏繞著繁茂的枝幹,綠葉如蓋,葴蕤可連線地面,每逢春夏,紫花怒放,垂下萬串珠寶。
18、長春道人的奇特經歷,在易卜拉欣的心中喚起了一種親切的情感,用自己的想像補充師傅過於簡略的敘述。他也曾有過萬里跋涉啊,但那時,並沒有像長春道人那樣學藝探寶,因為他還沒有認識奇珍齋和梁亦清師傅,還不知道玉的精靈在遙遠的北方等著他。現在,他來了!
19、壁兒沒有那么多的機會和師兄說話,她潛移默化地學著媽的樣兒、也是祖祖輩輩的穆斯林婦女的樣兒,把心中的願望融進虔誠的信仰,把要說的話說給造就萬物、無時無處不在的真主聽。“主啊!”她相信每一聲呼喚都能被真主聽見,相信真主知道她心中的一切,並且賜給她幸福與安寧。
20、壁兒領著玉兒,聞聲從奇珍齋出來,就去追賣櫻桃的車子。那小小的獨輪車上,擱著柳條大笸籮,墊著塊藍布,裝滿櫻桃,旁邊擺著一罐清例冽的井水,賣櫻桃的漢子一面吆喝“大櫻桃唻!”一面把水灑在珠圓玉潤的櫻桃上,鮮紅的玉珠還鎮著水晶似的冰塊。這景象,只消看上一眼,清涼鮮美便沁人心脾,不能不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