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猛烈地漫湧進來,園子猶如天然的火塘,星子四濺。早起的奶奶一腳踩空,落進了“大姑娘窗前繡鴛鴦”的老歌里,不能自拔。她桃花一般姣好的面容,在我們慵懶的春夢中,栩栩如生。
桃紅柳綠,蔬菜拱土,年輕時許下的諾言,再一次發芽,滿園子的春訊,喜上眉梢。一顆發白的草籽,它怎樣落在土裡,又以怎樣的勇氣挽住季節的臂膀?奶奶咧開的嘴角,泄露了春天的秘密。
篇六:張曉風《魔季》
那片大樹下的厚氈是我們坐過的,在那年春天。今天我走過的時候,它的柔軟仍似當年,它的鮮綠仍似當年,甚至連織在上面的小野花也都嬌美如昔。啊,春天,那甜甜的記憶又回到我的心頭來了——其實不是回來,它一直存在著的!我禁不住怯怯地坐下,喜悅的潮音低低地迴響著。清風在細葉間穿梭,跟著他一起穿梭的還有蝴蝶。啊,不快樂真是不合理的——在春風這樣的鏇律里。所有柔嫩的枝葉都被邀舞了,窸窣地響起一片搭虎綢和細紗相擦的衣裙聲。四月是音樂季呢!(我們有多久不聞絲竹的聲音了?)寬廣的昔樂台上,響著甜美渺遠的木簫,古典的七弦琴,以及琮蹤然的小銀鈴,合奏著繁富而又和諧的曲調。
篇七:張曉風《春之懷古》
春天必然曾經是這樣的:滿塘葉黯花殘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萬戶的屋樑受盡風欺雪壓猶自溫柔地抱著一團小小的空虛的燕巢。然後,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樹把皇室的御溝和民間的江頭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鮮明的王師,因為長期虔誠的企盼祝禱而美麗起來。
而關於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經有這樣的一段故事:在《詩經》之前,在《尚書》之前,在倉頡造字之前,一隻小羊在齧草時猛然感到的多汁,一個孩子放風箏時猛然感覺到的飛騰,一雙患風痛的腿在猛然間感到舒適,千千萬萬雙素手在溪畔在江畔浣紗時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脈……當他們驚訝地奔走互告的時候,他們決定將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狀,用一種愉快的耳語的聲音來為這季節命名--“春”。
篇八:
黃昏,總愛沿著那條小路走走。小路上有許多笑語幽幽,小路上有許多淺唱低吟,小路上有許多沉默的思索,小路上有許多青春印痕......
一個人,靜靜地走。看天邊落日轟然下墜,聽倦鳥歸巢鳴叫聲聲,遠處車行匆匆,行人笑語......
一個人,靜靜地走。天地悠悠,暮色茫茫,給我一個人自由的寬容。隨手扯下一片槐樹葉,吹出不成調子的嘶吼。采一束狗尾草,握在手裡輕輕撫弄......
或許不走了,找一塊淨地,雙手抱膝。就這樣靜靜的凝望,靜靜地與天地交融.......
也許沉默得太久了,心中便有一種訴說的欲望。吼一曲信天游,吐出那淡淡的憂愁,一個人,自唱自娛......
一個人,靜靜地守候夜幕,沒有誰干擾我那如雨思緒......
篇九:隱秘的河灣
歷史,雖有莊嚴的面容,卻很難抵拒假裝學問的臆想、冒稱嚴謹的偷換、貌似公平的掩飾、形同證據的偽造。它因人們的輕信而成為輿論,因時間的易逝而難以辯駁,因文痞的無恥而延續謬誤,因學者的怯懦而知錯不糾。結果,它所失落的,往往倒是社會進程中的一些最關鍵的隱秘。
尤其是歷史轉折時期的隱秘,更其複雜。這是一個最容易被人們忘記的時期,因為不管用轉折前還是轉折後的坐標都無法讀解它,而無法讀解就無法記錄。
歷史的轉折處大多並不美麗,就像河道的彎口上常常匯聚著太多的垃圾和泡沫。美麗的轉折一定是修飾的結果,而修飾往往是歷史的改寫。
篇十:
一片枯黃的桃葉流著淚:“我春之萌生為襯花紅甘當綠葉,春風曾把我吹綠,我婀娜多姿、婆娑起舞,為人當傘遮陽被千古謳歌,可到頭來不也是……”一片楓葉紅著臉憤憤地說:“我被人類讚美,被人類喜歡,你們尚能回歸自然化土為泥,葉落歸根,可我的同類‘西山紅葉’卻被人收集起來當成物件買賣,有人藉此還發了點兒財……”“都別說了!”老槐樹葉打斷了它們的濃濃悲哀,阻止了它們喈喈不休淒淒的悔怨接著道:“咱們草木一秋,恍如人生一世,咱們命之雖短,其功人知天曉,身為葉片不分高低貴賤,不分偉大與渺小,只要我們曾美麗過、輝煌過足矣!”老榆葉也鏗鏘道:“桑榆晚景也美麗,我聽人類歌唱過我們——你可知道秋葉,不懈的追求,就是化作泥土也追尋著愛,我的嚮往,我的追求永遠不會改……”葉子們醒悟了,抹乾了淚,止住了悲,緊緊相擁在一起唱起來:我的嚮往,我的追求永遠不會改……一陣強風又把它們吹散,飄零著、飛舞著。它們離開了我卻不知又歸何處、飄向那裡,可它們那感悟的秋之戀歌仍在我耳邊迴響。老槐葉、老榆葉的心語,在我胸中激盪,我呆呆地站在那裡靜靜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