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小就是在一連串的數字和百分比中長大的。沒有任何人提醒我們,這些數字有點可疑,等到終於有了結果,我們不得不懷疑一切數字,也不再在乎別人提出任何數字。我想,我們的祖輩也是經過這個過程才輕視一切數字的吧。
很多家長和老師身上,我看到,他們竭盡全力在做人格尊嚴的反面文章。在成敗輸贏的迷魂陣中,他們天天用愛的乳汁,澆灌著人格低劣的惡苗。
我覺得這些年,宮廷題材的電視劇拍得太輝煌、太富於智商了。zg古代宮廷最常見的圖像是,一群被閹割的年輕人舉起板子,從生理上摧殘著曠世學者和年邁將軍。
判定一種文明的優劣有多種標準,而最高標準和最低標準又常常首位相應,形成一個循環圓形。中華文明至少在一點上既符合最低標準,也符合最高標準,那就是:自己好好活著,不去招惹別人。
現在,電腦早已可以幾萬倍、幾十萬倍地超過那些記性最好的腦子進行貯存和檢索,那種對記憶的崇拜實在是太老舊了,卻還在奇怪地流行。
一切倒閉的國營企業有一個共同特點:長期以來,真正的實幹者少於全廠的五分之一。那么,其他五分之四在做什麼?做批評家,一直做到倒閉。
為什麼那么多zg民眾突然對韓國的電視劇,對超女表現出那么單純的投入,很重要的原因是,韓國藝術家不知道zg評論家,而超女根本不在乎評論家的存在。
在整個zg文化裡面,“恥”字的含義曾經發生過一次重大的變化。哲人言恥,著眼於善惡;後人言恥,著眼於成敗。這個轉變,恥感文化也就變成了勝敗文化、輸贏文化,完全變了質。麻煩的是,廣大民眾也都隨著這樣的方向蜂湧而去,成了一種現實的zg文化。
誰也不要躲避和掩蓋一些最質樸、最自然的人生課題,如年齡問題。再高的職位,再多的財富,再大的災難,比之於韶華流逝,歲月滄桑,長幼對視,生死交錯,都成了皮相。北雁長鳴,年邁的帝王和乞丐一起都聽到了;寒山掃墓,長輩的淚滴和晚輩的淚滴卻有不同的重量。
老人的寂寞就如同老人的衰弱,無可避免。這有點殘酷,但這種殘酷屬於整個人類。
我不贊成太多地歌頌青年,而堅持認為那是一個充滿陷阱的時代。陷阱一生都會遇到,但青年時代的陷阱最多、最大、最險。
老人歌頌青年時代,大多著眼於青年時代擁有無限的可能性。但他們忘了,這種可能性落實在一個具體的個人身上,往往是窄路一條。錯選了一種可能,也便失去了其他可能。說起來青年人日子還長,還可不斷地重新選擇,但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是由種種社會關係和客觀條件限定在那裡,重新選擇的自由度並不很大“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悲劇處處發生,只不過多處失足看起來不像失足而已。
一個橫貫終生的品德基本上都是在青年時代形成的,可惜在哪個至關重要的時代,青年人受到的正面鼓動永遠是為成功而搏鬥,而一般所謂的成功總是打有排他性、自私性的印記。結果,臉頰上還沒有皺紋的他們卻在品德上挖下了一個個看不見的黑洞。
歷史上也有一些深刻的哲人,以歌頌青年來弘揚社會的生命力。這是一貼療世藥方,特別對一個古老而疲憊的帝國更有特殊的意義,大用藥也要適度,需要受到充分的理性控制。因為這裡顯然橫亘著一種二律背反:越是堅固的對象越需要鼓勵青年去對付,但他們恰恰因為年輕,無法與真正的堅固相斡鏇。他們剛剛放下歷史的課本,又何曾體察過歷史的蒼涼的內涵?他們隨口談論社會,又何曾思考過文化的原始使命?把學生的歷史使命壓在他的肩上,不太公平。如果對他們一邊加壓一邊慫恿,只能使他們變成一堆扭曲的形體和尖利的聲音,這是我們在“文革”初期早就看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