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切不可將職業作家與御用文人相提並論,且不說“御用”二字已有自吹自擂之嫌——民國時代,最典型的御用文人是誰?毫無疑問,陳布雷,蔣介石即將兵敗大陸的前夕,他自殺了,所謂“尸諫”。我們一些所謂的筆桿子,離陳布雷,離“御用”還差得很遠,就跟“御前帶刀侍衛”一樣,起碼也得有南俠展昭那樣的功夫,才能在“御前”帶起刀來。我認識的很多寫作者,無論他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得多么清高,多么與政治不合作,對所謂的腐敗多么的切齒痛恨,其實他們最終的夢想,無非就是能做個“御前帶刀侍衛”。魯迅先生有“幫忙”、“幫閒”及“幫凶”論,不得已,幫幫忙是可以的,若汲汲於“幫凶”,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樁還能留下個罵名,當心被當成擦屁股的手紙,那就連“回收再利用”的環保價值也沒有了。魯迅先生還說,中國人有兩種狀態,一種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狀態,一種是暫時做穩了奴隸的狀態。所以我更想說的,是不做奴隸的寫作狀態。或者說,是那種純粹“私人寫作”的狀態,是那種作為個人存在理由的閱讀和寫作狀態。
我想,作為閱讀者和寫作者,我們都曾有過那樣的狂喜,在閱讀中,在寫作的某個斷片上,剎那間如遭雷擊,如美女回眸,如登天摘星,如夢中漫天飛花——我想,這就是我們孜孜不倦於閱讀和寫作的根本動機。如果閱讀和寫作不能給我們帶來這種神秘的狂喜,我不知道我們如何能堅持閱讀和寫作。為什麼說憤怒出詩人,貧困出作家?我想,正因為生活本身已如死水和枯木,只有閱讀和寫作能讓死水蕩漾,枯樹開花,讓我們煩瑣而平庸的生活剎那間熠熠生輝,讓我們於仰望星空時頓悟人之為人,我之為我,讓我們於官價、房價、油價、股價的滾滾洪流之上,剎那間嫣然一笑,頓悟世間萬物,無非夢中之夢,畫中之畫——山中之花,因我來時,一時燦然;當我含笑轉身,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就是閱讀和寫作的秘密,恰恰因為這樣的秘密不能時時被洞見而刺激了重逢的喜悅,就像阿甘所說,人生就像吃朱古力豆,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滋味;恰恰因為這樣的喜悅我們曾經遭遇,就像夢裡佳人,驚鴻一瞥,便永生追逐,明知落花流水春去也,我們仍然大漠逐日,九死不悔,我們幻想著飲乾黃河水,拋出手杖,化為桃林。
千古文人都有一個夸父逐日的桃花夢。
黃堯老師跟我說過,真正的文人,永遠是精神上的流浪者。沒有家,我們找一個家;有了家,我們拋掉這個家,繼續漫漫長旅,尋找那永遠也找不到的家——這些話,現在說來,似乎都有些像大話了。
幸福的是,網路世界的來臨,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沒有疆界的跑馬場,當然,網路世界最終也只能是一個沒有墓碑的墳場。
我只能講這么多了。大家笑一笑,算是對我的鼓勵。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