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與奶奶

偶爾會想到苦楝樹,一念而已。

偶爾,經過那一巷隅,拐角,一仰臉,一樹苦楝花兒,紛紛飄灑,地上,鋪上了一層,細碎的花瓣兒。總是這樣,花,與你,不知何時開。

即使花開一樹,那也是不起眼的,花色太淡,與光同色,實在不招眼。但,一院樹上花開,就算得上雲蒸霞蔚了。花謝時,紛紛揚揚,一場花雨。最好,坐於樹杈間,看落英繽紛,在自己在樹中翩躚轉圈,敞開雙臂,感覺與飛花一般絕美。你,從此落根。在多夢的今天看來,那時的你,很純真。

那是個最能沉迷的時光,一點誘惑,便不可自拔。但奶奶往往塞給我一掃帚:“去,把地掃一掃。”宛若一石子擲進水潭,碎了一水潭的夢。院子的人都有一個好習慣,即是一戶人家掃院子了,所有人家也會跟著同掃。落花,隨著我的俠客夢,散去,化為塵,化作土,如水中月,鏡中花。幾乎我都忘了有著這樣一個你。

奶奶似乎從來不做夢的,一刻都忙著不休息,一刻都不停地操勞。在操勞里,四十年前,奶奶就老了。我曾厭惡奶奶,厭惡她的煩瑣,厭惡她的嘮叨,厭惡她時不時不合時宜地把我從夢境裡拉回到現實里。可奶奶越來越不煩時,我才驚覺:原來,如此高大的奶奶竟是如此的矮小,甚至,填不滿我雙手輕輕地一捧。或許,該是由奶奶擁有你的時候了,有時,沒有你,她都會顯得憔悴些。在奶奶寬和的微笑里,有一種無言的悲愴。

一直以為我和奶奶是兩股截然不同的河流,一股和緩而篤定,另一種活力四射,但似乎都為了你所縛,似乎早已預言。

和奶奶不同,我在苦楝樹下哪怕把俠客夢做到天荒地老,爺爺也不會驚動我的。因為爺爺他,擁有著你,總是很年輕:走路風風火火,做事也風風火火,顯得朝氣蓬勃,顯得永遠不老。可爺爺,最終還是老了。一瞬間,老去,當爺爺親手把廠房門關上時,那一刻,就真的老了。那個廠,是爺爺擁有的最後一個年輕的你。

如此好動的爺爺不得不沉默了。但他仍然擁有著,擁有著你。爺爺有了新的你,不忘給自己“充電”,去上老年人大學,去擔任書法、國畫的顧問。

突然,仿佛能悟到些什麼:這世上,無論以什麼樣的身份,對於別人所擁有著的你,是永遠都走不進去的。

如果,沒有了你,我們還能再擁有些什麼呢?

我只看一眼苦楝樹的飛花,這是我知道的。如果不是奶奶扼滅了我的俠客夢,另一個夢,另一個你又從何而來?但俠客夢似乎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如果不是奶奶跟著爺爺去尋找你,一起去“充電”,“秧歌隊”隊長又從哪找出?如果不是爺爺懷揣著一個擁有無限活力的你,不是他懷揣著一個年輕時沒有圓的你,沒有圓的夢,哪有現在的精神煥發?

你,就是夢想,是人們所生活著的目標,是鼓動人們在生活中的風帆的動力。沒有了你,生活的動力從何而來,新生的活力又如何得到?生活,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沒有你的人生是沒有激情的,沒有夢想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