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二胡

那把二胡,依舊靜靜掛在老屋的東牆上。

那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一把二胡。琴桿是紅木的。上部分有兩個弦軸。上面雕刻著精緻的花紋。六角形的琴筒一端鏤空,一端蒙著彈性十足的蟒皮。琴筒底上,弦弓反覆拉動留下的白色痕跡依稀可見。

父親是一個中學教師。那所中學,綠樹環繞,環境優美。學校前面,是一個池塘。夏天的時候,開滿了荷花。

傍晚時分,父親喜歡坐在池塘邊,拉一曲二胡。他左手在琴桿上上下移動,右手拉動琴弓,或輕快,或凝重。那皎潔的月光,潺潺的流水,在父親的二胡上,變成一個個動人的音符,在琴弦上跳動。琴聲委婉連綿,似山泉從高山上淙淙流下,又似小溪在幽谷中蜿蜒流淌。讓人只聞《空山鳥語》,只覺山谷清幽,鳥鳴啾啾。有時候,我也會和著父親的琴聲,背誦幾句古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現在想起來,那種溫馨,依然暖暖的。

在這裡,我第一次從父親彈奏的《二泉映月》中,走進了瞎子阿炳的世界。第一次了解了阿炳飽經風霜,痛苦的不堪歲月中,表現出來的錚錚鐵骨。以後的日子裡,我每每聽到這個曲子,眼前總能浮現出風雪交加的夜晚,燈光暗淡,阿炳彈奏著這支淒婉哀怨的曲子的情景。我第一次認識到了世間不僅僅有春暖花開的美麗,也有飛雪寒風的淒楚。

父親鍾愛他的二胡,我經常看見他認真的給二胡擦油保養。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允許我學拉二胡。小時候,我經常趁父親不在屋裡,偷偷的取下他的二胡觀看。我一直不明白,就是這么兩根細細的琴弦,竟然能彈奏出那么宛轉悠揚的鏇律。我也曾學著父親的樣子,嘗試過。但是,我拉動琴弦發出的,卻是不成調的咿咿呀呀。

這把二胡,陪伴了父親一生。父親去世後,它就一直安安靜靜的掛在了牆上,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每次回家,我都會取下它,細細的將它擦拭,然後鄭重的把它放好。我也不會再像兒時一樣淘氣,將二胡琴弦拉的咿呀作響。它像一個卸甲的將軍,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不再一弦大江東去,不再一弦月游碧波。它將父親的憂愁與喜悅,將歲月的優雅與粗獷,深深的藏在它的琴弦里。

但是二胡琴桿上被父親摩挲得發亮的淡淡印痕還在,父親彈奏的二胡的鏇律還在。它就藏在我的心裡,藏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