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走廊對面的屋頂是同學們課間時光的關注焦點。那裡是某些靈動小巧的精靈的聚落。他們被匆匆來往的過客們稱作“野貓”,似乎是再獨立的個體也因這樣過於統一的稱呼而失去了獨特性。因此他們在我們的眼中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因為每隻貓的個性都並非千篇一律。

請想像那是一個像音樂劇《貓》一樣放縱隨性的自我世界,或者是一座無人涉足的貓咪公寓。

房東是兩隻爾汝之交的公貓,一隻體型碩大,另一隻身材嬌小。那位壯碩的房東全身布滿樸實敦厚的土黃色,少許溫潤的鵝黃夾雜其中,一道顯眼的淺褐色的線條從它背部中心穿過,讓他看起來像一塊可笑的牛油麵包,卻為他的毛色平添幾分層次的美感。他被稱作“子爵”,是因為它的生活方式。它習慣於在陽光明媚之時,自得其樂般趴臥在水泥板上享受陽光的沐浴與微風的親吻,身體自然地擺成橢圓,紋絲不動——除了那對著臉上下晃動的尾巴,他或許是在欣賞這修長的毛絨掛件?他似乎擁有強大的吸引力,每天都會與不同的房客們並肩而行,四目相對甚至曖昧地相互倚靠,並以此為愛好,以至於依戀逗留在房客們的住所而樂不思蜀。他的慵懶、自我欣賞以及風流成性,確實像個上流社會的貴族。

而另一位房東則身著墨黑色與琥珀色交錯的華服,兩種象徵高貴的顏色相得益彰,加上他線條完美的苗條身材,如同用腳尖走路般優雅輕盈的步履和偶爾輕擺雙耳的機敏警惕,使他充滿神秘色彩與高貴風度。他被稱作“小魅”,是由於他像《歌劇魅影》男主一樣神秘敏感的個性。確實,他敏感得幾乎對過於熱情的行為產生抗拒心理。每當子爵與他相見且親密地蹭向他時,他時常邁著優雅的步子避開,微微回頭時的姿態略帶嘲諷與鄙夷,似乎是在嫌惡子爵不知分寸的行為。子爵卻認為自己是主動一方而得寸進尺,頗不識趣地向小魅撲過來,幾乎騎在他身上時,他則嗔怒地掙脫那個讓他措手不及的擁抱,抬起纖長的前肢在子爵身上乾淨利落地甩了一巴掌,揚長而去。

讓我們不再干涉房東的私人生活,而關注一下那些房客。其中最受關注的是一隻身形玲瓏的幼女貓。她被稱為“小黑金”,是由於她擁有黑金交錯的毛色,再配上腿部末端潔淨的純白色斑紋,讓她看上去像是穿了一雙小巧的靴子,平添了一絲俏皮。她的動作幅度總是很小,走路的姿勢更像是伸出肉球點地探路。她卻又極其好動,喜歡邁著蹣跚步履,攀著鐵欄盡力往上竄,或是微抬起前肢,略彎曲後肢蓄力,從低處躍上屋頂。她似乎羨慕成年貓的靈活與獨立,因此愛好模仿成年貓的舉動——尤其是模仿小魅,轉身,回頭與拱背,每個細節姿勢都學得有模有樣。

偶爾會有一隻名為“梅格”的黑白相間的貓在屋頂上逗留。烏黑和純白的搭配讓她顯出簡約樸素之美。她喜歡在陽光怡然的午後趴在水泥板上曬太陽,面對著對面的樓梯口,默默地等待著她極少出現的同伴——一隻狗。有時會出現一隻純白的貓,潔白耀眼的外形是這個聚落獨一無二的,這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他的總是過分地高傲,一副王室成員樣子地趴在高處,從沒有正眼看過任何一隻貓——除了子爵,因為他是與子爵鬼混的狐朋狗友之一,交往得頗為愉快,大概是因為兩者都具有孤芳自賞的性格?

這些屋頂上的主角們過著平等互惠,和睦共處(撇開某些小矛盾不談)的生活,像是生活在自己創造的伊甸園中。但我們以為貓終究不是人類,在表達情感的方面,他們是無法像人類一樣體現的,情侶在車站的溫情擁抱,在咖啡店的纏綿情話,貓是無法做到的。因為他們的能力遠遠不及人類,不會懂得如何去解析對方的心理,而去做那些曖昧的舉動去向對方示愛,儘管他們也有情感。

直到某個周五的下午,我們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兩隻貓:房東子爵和小魅,在絲縷和煦的微風中,在溫柔如水的陽光中相互依偎著。子爵像個撒嬌的孩子,親昵地傾斜身子,將毛茸茸的頭輕放在小魅身上。使人吃驚的是,小魅沒有躲開,而是寵溺般用柔軟的肉球在子爵的後背上撫弄出一道柔和的弧線,似乎是傳達著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愛意。冬日在他們身邊流淌,他們在水幕般溫柔的,氤氳的淺黃色光輝中,給我們留下兩個溫馨背影,沒有什麼能去打擾他們之間微妙的,波瀾不驚的愛。

於是我們明白貓和人類一樣會以行動表達情感,甚至比人類更真摯,平凡且溫馨。無需用金雕玉琢的甜言蜜語,無須用海誓山盟的虛妄宣誓,僅需一次接受,一次容忍,一次長時間的共處與倚靠。

我們之所以對他們錯解,大概是因為人類永遠無法完全走進他們所處的另一個世界,永遠無法看到他們世界中天空的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