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情,獨愛鐘聲入耳來。
在我很小的時候,便與鐘聲結下了不解之緣。上國小的時候,校舍是一排排紅磚屋,斑駁的牆壁散發著泛黃的氣息,所謂的窗戶四通八方,偶爾有“不速之客”闖了進來,也只是在發黑的屋樑上逗留半會兒,絕不留戀,撲撲翅膀騰飛出去。那時候上課,人心全不在課本里,窗外一道人影掠過,一聲蟬鳴,都能令我們牽腸掛肚,當然,我們最期待的卻還是那清脆的鐘聲。
校操場的東頭有一棵歪脖子古槐樹,由於年代較久,當時便聽人說都快成精了,那時,心裡自然是有些害怕的,每每從樹旁走過,心裡就如同揣了一隻小兔“砰砰”直跳,生怕那梗著脖子的大槐樹在那遮天蔽日的陰影中化作張牙舞爪的精怪撲了出來,只是後來五六年過去了,我們在這棵古槐樹下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畢業生,卻也沒有見過古槐樹會化作精怪。
學校那口銹跡斑斑的大鐘便掛在這棵頗有傳聞的大槐樹下。那時的我們,似乎永遠都是快快樂樂的。每天早晨一隻書包,裡面裝著幾本面目全非的課本,三五成群,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去上學,到了學校後便開始早讀,手裡捧著書本,心裡卻不安分,偷偷掐著手指頭算,離鐘聲響起還有多久,那時心裡想的全都是那洪亮的鐘聲快些響起,有時覺得過了時間,心裡便偷偷“咒罵”負責敲鐘的老師也是常有的事。往往當雄渾而又清澈的鐘聲響起,不大的校園便如清晨鳥兒鬧林的小樹林,忽地一下就熱鬧了起來。孩子們如出籠的小鳥般歡呼雀躍地衝出教室,追趕著,嬉戲著。那時候,我們玩的最多的地方卻也還是那棵古槐樹下,因為那裡地勢較平坦,而且地面上鋪滿了柔軟的細沙,是個不錯的娛樂場所。
童年的孩子總是靜不下來的。我們常常攀上那棵仁慈的古槐樹,去“調戲”那口古鐘。我們用腳去蹭那口古鐘,那大如扣盤的古鐘便發出“嗡”的一聲悶響,像鞦韆一樣盪開去,我們總喜歡用各種不同的東西去敲那口古鐘,然後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鐘上,去聆聽那或清揚或乾脆或沉悶或含混不清的訴說。用石子去擲古鐘,那聲音便如沖天的鳳凰發出的啼叫,尖銳、急厲,在空氣中久久迴蕩;用鐵器去擊打它,那悠揚短促的鐘聲似空谷里的一聲鳥鳴,空曠而不失震撼,聽起來使人為之一振。那口古鐘最能引吭高歌的時候,當然還是老師手持鐵錘,在那銹跡斑斑的鐘面上有節奏地敲打的時候。那時的鐘聲,如豪放的漢子高歌一曲,高亢,雄渾,興奮之中略帶一絲不馴,仿佛要衝破雲天,響徹雲霄,那有節奏的強而有力的鐘聲常有繞樑三日的意味,往往使流連忘返於課間玩樂之中的我們,忽地被鐘聲“驚醒”,忍不住回頭望望那棵古槐樹下用力敲鐘的老師,一下接一下地有節奏地揮舞著手臂,那口古鐘輕輕地顫動,走進教室坐下好久,都還能聽見那鐘聲在頭頂響起。
就這樣,每天在鐘聲伴隨著我們上課下課中,童年早已悄悄溜走了,曾經為了半塊橡皮而與同桌爭論不休的時代已不再了,在日復一日蒼白而又韻味無窮的鐘聲中,我們走完了童年。
國小畢業那天,最後一次聽見鐘聲響起。低沉、緩慢,如同遙遠天邊飄來的一首驪歌,模糊而又真實,縹緲而又逼切。後來,再也沒有聽過鐘聲,只是閒暇之時偶爾翻翻古人的詩詞的時候,能偶爾捕捉到“鐘聲”的影子,如“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估計此時的鐘聲是作者自己的心聲吧!隨著社會的進步,新的事物必將取代舊的事物,現在散落於各鄉鎮中的國小校里的校鍾一律被電鈴取代,偶爾在一兩座學校里的最偏僻的角落裡懸掛著銹跡斑斑的古鐘,孤零零地被遺棄在那裡,再也沒有響起,鐘聲,終究還是隱退了。今年在青島,去教堂做禮拜的時候,卻聽見了那久違的鐘聲。呵,原來,在這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大城市裡也能耳聞這被人們遺忘已久的鐘聲,難得啊!
鐘聲,一個時代的標誌,即將湮滅於物慾橫流中,但願,偶爾,那雄厚遒勁的鐘聲在人們心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