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左側的小路邊,生長著一棵粗大、皸裂的棗樹。它彎曲的主幹極像一個勞累終生的老農的駝背,所以大家都叫它——駝背棗。
駝背棗剛栽下的時候並不駝。那年,媽媽看到屋前曬穀坪轉角處的環形石板小路內側還有一塊空地,又知道我們哥仨都嘴饞得緊,便從山上挖了棵棗樹栽在那兒,算是“合理利用每一寸土地”吧。
小棗樹的乾直直的,呈銀灰色,站在風中亭亭玉立,氣度不凡,長勢也出人意料地好。三年光景,便長成了腰粗臂圓的青年小伙,還結出了許多“處女果”。但也就在這年,因水土不斷流失,石頭完全裸露,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紮根處原來僅僅只有石頭縫裡的一點泥土;加上我們哥仨和同院的七八個小夥伴,幾乎天天在樹上攀援、嬉戲、吊鞦韆,尤其棗熟時,我們更是粘在了樹上。吵煩了,鬧乏了,順手摘一粒又紅又大的棗子丟進嘴裡,一咂吧,疲憊頓消,虎氣又生。媽媽也從不說“別摘棗”之類的話,只是再三叮囑:“小心!別刺著!別摔著!”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棗樹的根雖然深深扎進了地底,但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彎成了駝背。我們的歡鬧也就更狂更野了,把童年和夢幻都融進了棗樹的記憶。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背井離鄉在繁華的都市裡求學奔波,但每次回到老家,站在駝背棗樹下,我都可以在青青枝葉間尋覓到歷歷在目的歲月痕跡。
可以想像,生命轉瞬從風華正茂的青春到龍鍾駝背的老年,無疑是一種莫大的痛苦。但駝背棗卻毫無怨言,在一圈圈增多的風雨年輪中,越來越駝,也越來越茂盛了。每到春天,還沒長葉的枝頭便迫不及待地凸起了無數密密麻麻、小黃豆般粗細的花苞,在陽光雨露的恩澤下,忽地便開成滿樹金黃燦爛、滿眼如詩如畫的意象。夏天,那細細碎碎、銅錢兒大小的青葉碧綠澄澈,和顆顆惹人憐愛的青果一起,構成錯落有致、玲瓏剔透的和諧景致,給樹下小憩的路人一地濃蔭,一地清涼。等到秋日,西瓜桃李已盡,橘橙尚未成熟時,棗就恰到好處地泛黃、變紅,仿佛掛滿了芬芳的誘惑,挑一顆嘗嘗,一股香甜便沁到了心坎坎里。冬季來臨,落光了葉的駝背棗佇立風中,但並不孤獨落寞,很多小棗樹正從根部長出,和它一起更新自己,養精蓄銳,等待春風捎來第一縷春的訊息。
在我三十多年的記憶中,好像從來沒有誰給駝背棗施過肥,但它依然年年枝繁葉茂,年年花多果碩,年年默默奉獻。還清楚記得一個細節,那是我考上省重點高中第一學期開學的時候,媽媽一大清早就幫我準備好了一切,並在再三叮嚀中送我走出了家門。但就在我走出近百米遠的時候,媽媽忽然叫我:“等一下,我摘些棗子給你,路上吃!”一邊拿了個塑膠袋往樹上爬去。
看著平時很怕爬高的媽媽,我忽然發現,她年輕時高挑的身材此時已經變得有些佝僂,有些駝。剎那間,我不禁有些淚眼模糊:媽媽不也是一棵駝背棗嗎?或者,她就是這棵駝背棗?!
又到了棗花飄香的春天,我仿佛看到那株時時刻刻都在吐露清香的駝背棗,正微笑著走向我,走向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