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雪落的季節,突然之間很懷念雪。
或許可以說,是懷念那個雪白的少年世界,懷念那個世界裡的純真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初。
那一年,我們在同一個鎮上同班讀國中一年級,他家就在鎮上住。而我,來自一個偏遠的村莊,在親戚家借讀。親戚家離他的家也不遠,他上學的時候總是路過我親戚的門口。
我學習很好,所以在班裡很顯眼,但絕不是那種漂亮可愛的女孩子。他的座位就在我的身後,他是那種霸道義氣而又有點玩世不恭的“街娃子”形象,高高的個子,黑黑的臉龐稜角分明,單眼皮,大眼睛,記憶中的他穿著一身湖蘭的西服西褲也有那么點帥氣。因為住的地方離學校近的緣故,老師總是讓我們放學後留下來收拾一下教室,然後鎖好門。就這樣我們一點點熟悉了,他學習不是很好,所以有時候也借我的作業來抄。
那一年,我十三歲,他十五歲。那年頭,收音機就是很時髦的電器了,他拿了一個微型收音機,下課就會放給我們同學聽,至今,我仍然記得他把耳朵緊貼收音機選台的那一幕,他歪著頭聽著收音機選台,無意間我們目光對視,我感覺到那目光里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東西,我的臉騰一下的就紅了,他卻沒有把目光移開,死死的盯住我很久很久,然後微笑,這個笑容在記憶的長河裡始終如昨天般清晰。
我們卻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超越同學友誼的話。直到有一天,一個巧合改變了我們的命運。那天,我和女同伴一起遲到了,慌慌張張跑到學校,語文老師已經開始上課了。我們喊報告,老師沒讓我們進去,他繼續講他的課,沒有幾分鐘,那個叫初的男孩子也竟然遲到了。就這樣,那個正處在青春期還沒有結婚的男語文老師腦海里臆想了一個本不存在的故事。然後,老師找我談話,說出了一句:不想上,滾蛋!學習成績全年級第一的我怎么能承受這樣過份的批評,然後,轉學。
老套的故事從此就拉開了序幕,我的離去也成就了另外一個男孩學業的荒廢。他騎著腳踏車馱著自己的課桌就去了我的學校(那時候,我們上學還是自己帶課桌去上學),因為離他家太遠,他的父母反對他在我就讀的學校上學,不得已,又回去。回原校後不久,也就是剛升上國中二年級,他就輟學了。
輟學後的他,經常托同學給我送精美的日記本和貼畫,天天下午等在我放學必經的路上。他告訴我一個事實,他已經訂婚了,就在我們同學的那一年。
他說,他想退婚。
我問:為什麼?他說,訂婚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當認識了你我才知道,喜歡一個人才能跟她結婚。
但我不喜歡你啊,我說。
我會讓你改變,他說。
上完夜自習天黑了他會在路上等我送我回家,把我送回家後他還要趕很長一段路回家;也會講笑話給我聽;每到過節,他都會給我買賀卡,用黑色的鋼筆寫上祝福的話語。像一個哥哥一樣,隱身在家人的視線外,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卻從來不再說過喜歡我之類的話。
後來聽說,他退婚,他家裡人不同意,他的女朋友看他家庭條件還不錯,也不同意。這些事我並不知情。
三年的國中生活很快就過完了,我也要考到城裡去上學了,因為這是我的理想。一個冬季的夜裡,他又站在我必經的路口,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語氣也有點低沉。他說:你一定要到城裡去嗎?我說:是的。他說:你知道嗎,只要你考到城裡,我再也等不到你了。我開玩笑的說:等我回來嫁你啊。他說:怎么可能呢?你不會再回來了,就算回來,我們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快要國中畢業的那一年,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過完年一大早去上學,那時候四個輪子的汽車在農村還很少見,只有腳踏車車轍,還有行人零零散散的腳印。路上,陽光下,雪地里竟然寫著我的名字,一遍接一遍,在陽光下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卻沒有看見他。
沒想到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可是,他在我的心裡已經揮之不去,我甚至幻想過畢業之後回來嫁給他。
在我去城裡去上學的那一年,他結婚了,那一年,他十八歲。
在城裡上學的那幾年,他歪著頭看著我的那個眼神始終在我的腦海閃現,也許那個連手都沒有牽過的男孩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我的初戀。雖然我沒有牽過他的手,感受不到他手心的溫暖,但是,一個個我的名字寫在那潔白無暇的雪地里,也印在我的心裡。字字暗藏著溫度,雪也變得溫暖,溫暖了我的少年時代。
5年後,在我嫁人的那一年,他通過朋友找到我的電話,電話那端那個熟悉的聲音透著些許的滄桑。
我只問了一句: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他嘆氣:你回來後還會看得上我么?再說,我只是一個農民,沒有太多的文化,怎能讓你過得幸福啊!
是啊,也許我們曾經多么想在一起的人,真的在一起也許因為種種原因並不一定能夠幸福。
2025年後,我在鋼筋混凝土的城市裡漸漸老去,而那個男孩子也許早已長出皺紋和白髮,或許,是哪個村口路邊蹲著抽菸嘮嗑的中年男子?
這個世界早已風沙漫天,但心裡的那個世界,依然純淨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