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蒼涼,見多少別來無恙

叢山草木,橫笛越柳,深笳寒柝。不聞鷓鴣醉,向來風離索。

去日無多陳跡落,月闕闕、奈音塵錯。閒思枕微恙,況山長水闊。

——憶少年·舊重遊

不見花深處,楓葉染酡暮。擁一抔淡如雲煙的牽掛,把衣衿系在流光的枝頭。紫陌擾擾,坐看月浮雲天,不問青紅皂白,由梁前弦鳥往來到徒然消瘦。

人事不在離亂中面目全非,卻總在生成後倏忽瓷碎。

一句別來無恙,要等多少聚散輪迴。有時候不期陌路重逢,卻在擦肩的剎那,醞釀多久的雲淡風輕最後總換來潰不成軍,一地齏粉。

任掌心陳跡遣散,如一抹無辜的夕陽褪色斑駁,暖意在暮光之中消弭。還會有人依約而來,在臨水小築,哪怕烹半盅晚茶,把流離的倦鳥一一驅出炊煙的囚影,偎著陳年的闌乾,再度陪那籬白菊聽橋下流水漸行漸遠……

哪怕在浮生盡處,紅塵馬蹄無路。我還是舍下所有地久天長的擺渡,無由地把自己湮沒。當一世總為了漫漫無盡的錯誤,好比一任曇花須臾凋謝的不在乎。大抵人心總是薄涼,不見得薄涼到這般無藥可救的地步。

誰料輾轉的人一夜之間相識無憑?或許早在滄海桑田之前,結局業已注定。其實人心往往簡明,即使從此相逢是路人,亦願歲月如初安平。想納蘭素生不勝柔情,常患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孰知一朝倏成空影,恁他嘆世事無常光景。

如果是宿命不忍卒聽。天涯海角繁花伶仃,幾度虔誠禮懺都無謂。當一個人無所依,如何的顛沛皆修行,千山萬水猶有孤獨相迎。總自以為寂寞無以復加,又何嘗見過灰飛煙滅呢?除卻梨花了了,滿樹浸拂曉。流亡於一場東風杳杳,終不免嵐散雲消。

曾經的無可奈何,在默等最後流年如洗,成了枝頭婉約的一帛空啼,令人無端清喜。那么,還苦苦求什麼一眼初見的痕跡?蕭索往事,都晾在經年舊地,靜候故人來一一拾起。小橋煙雨獨立,傘下風情旖旎,故人容顏憔悴憂悒,眸心嗟嘆太細,誰來償那付出後的無以為繼?不過事到如今鮮有人再提——當初念念不忘到前塵剝離,別後各奔東西。

總在驀然回首時驚覺一切陌生不復從前。當初越是爛漫無邪,沉淪彌深無可解。人生不容你護誰周全,歲月總是顧此失彼。才明白要做到一心一意卻毫髮未損如何不易。每一輪變遷中光陰的繁複我鞭長莫及,徒有慘澹不可握取的悲傷在手,又該由誰來嫁接這些零落的回憶?倘若真有一條河流溫柔至今,想必它是闌珊燈火尋夢中西子,那你可曾記得岸上芍藥年年。不知為誰而生的迭失?已然荒蕪的不必挽留,寧願伯勞分飛總在明媚的氣息里。且讓我們保真這如訴如泣,哀婉繾綣的一筆……

一別後多少地老天荒的諾言敗頹,想來人事不在離亂中面目全非,卻總在生成後倏忽瓷碎。不值抑或值得,誰能勘破紅塵幾何?不如放逐陌路,甘於風塵僕僕,拋卻曾經各自奔赴。茫茫人海,又有多少人徒勞無功,聽吹徹梅花的清風,帶走最初的那場相逢。所有的眷戀歲華都無法挽回,不見長安的守候,唯有遲日才是盡頭。夜夜除非,無香海棠催——縱然口口聲聲往事成空,心灰意冷又何人懂?還是邂逅一簾殘暮,遮過了來時路。

多少年,回憶如弦,彈指間又明滅眼前。直到他日陌上蒼涼,有多少人還在等一聲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