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很多個夜晚,偷偷地問自己,當這個時刻來臨時,會是什麼心情、什麼表情;我也曾想像這個時刻的到來,以激勵自己努力學習,在枯死的心潭中盪起幾圈漣漪;我甚至想過在那天裝病、逃學或是離家出走,逃避這一時刻的來臨……然而躲不掉呢,這個時刻,終究到來了。
第三次月考開始的廣播響起,我不緊不慢地從後門走進了第一考場,似有似無地目光瞟過第一組的第一座,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好像,以前的考場從未有這么安靜,“滴答——”的鐘聲悠揚而詭異,與我的心跳交錯相應。
一步、兩步……
大方地接受了來自各個方向的目光,心裡卻緊張地數著自己走過的腳步,餘光瞥見了教室的一隅,某個可笑的同學,小心翼翼地瞟著我的臉色,又想要和身邊同學聊天掩飾,卻不知該如何打破這片刻的寂靜。我的嘴角勾了勾,腦海中卻在盤問自己——這可笑嗎?還是我自己,更可笑些?
三步、四步……
離我的座位越來越近了,心中那股想要逃離的執念竟漸漸無法控制,仿佛要掙脫這偽裝的不在乎。我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不知有沒有人看見我微顫的雙手悄悄握成了拳。
五步,六步……
他和她已經從前門笑著進來了,似乎也被這安靜愣到了,木然地看著我,好像還帶有一絲嘲諷性地關心,迅速坐在了第一組的第一座和第二座,微微回頭。我不知道被什麼力量牽動了下嘴角,朝他們微微一笑。
七步,八步……
我的目光鎖定了第一組的第三座,從來沒有關注過的座位呢。上次坐在這的人是誰啊,他這次又坐在哪裡?略加思索,竟想起來了,原來就是她啊,這次坐在第二座的娉娉。想來,我之前還是挺關注座位表的嘛,總是趁沒有人搶的時候,研究個不停,甚至無聊到用它來算算緣分——只是這次,我竟一眼也沒有看過,儘管它顯眼地貼在每個教室的門口,我卻每次都刻意偏過頭——反正都知道坐那裡了,看不看也罷——這是我的藉口,然而事實上,是我不敢面對嗎?我的心閉得緊緊的,不願告訴自己答案。
九步,十步……
近了,近了。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眶中卻依舊乾涸,並沒有刻意地控制,怕只是因為,心湖中的水已經枯死了吧,又怎會流出心靈的窗戶呢?從上次出成績開始,我都沒有為此流過一滴淚呢,不就是考第三么,不就是連續十幾次的第一終於斷了么,不就是輸給了一個認真努力和另一個認真努力外加作弊的好學生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想自豪地笑笑,腦海中卻有個聲音冷笑——這,很值得驕傲么?
終於坐了下來,也許動作有些不自然,但是在這一刻,我的心情竟是完全放鬆的。是繃緊了的心弦終於斷掉了嗎?我不知道。但是此刻,我的心湖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我自然地回過頭,對著第四座一刻也不肯放鬆、埋頭複習的大婧笑道:“嗨,大婧~”
她微微抬頭,大大的眼睛瞪著我:“楚楚……”
於是啊,短暫安靜完全被打破了,許多人都默契地開始了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我悠然坐著,什麼也沒想,但又覺得這樣好像有點不對,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這樣一直等到考試鈴的響起。
我還沒有看著別人的後腦勺考過試呢!我自嘲地在心裡吐槽,只是心中那股濁氣好像漸漸消散了,自嘲也只是單純地自嘲,沒有什麼亂亂的情感混雜了。正為此感到奇怪,我又對自己吐了吐舌——這樣,不正好嗎?
也許坐著會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吧,無聊了,我便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考場中考試的人——當然,眼睛只能看人不能瞄試卷哈……不停地微調著角度,就這么淡淡地看著。
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其他人呢,以前每每做第一座,又不敢回頭,狹隘的視線里只有監考老師晃來又晃去。現在呢,視線就開闊多了,我把頭尾靠在右手邊的書包柜上,斜斜的角度,掃過去一片。
考場百態啊,我不由感嘆。雖然都是在考試,可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都是那么不同。平常就很努力的小花,雖然速度是不算快,但那認真勁兒著實讓人敬佩,專一的她顧不得將要滴落的汗水,在草稿紙上不停地算著些什麼;聰明又自大的旺旺,嗯,已經在與周公約會了,嘴角晶瑩透亮的口水已經沾濕了滿滿試卷得一隅,我趕緊移開了目光。作弊的嘛,倒也不少,坐在我前面的娉娉,寫完了之後卻難以放心,悄悄拿出了眼鏡,一瞟再瞟書包櫃中的資料和第一座的試卷;別班的一些同學也齊心協力,同舟共濟,繞過我們班同學開始互幫互助。我滿臉滄桑地感嘆道:“人啊……”
不由得就為自己的感概“噗”了一聲,我連忙看了眼監考老師。咦,他是睡著,還是醒著……
我目光幾番迷離,奈何實在無法看清。於是我停下了這種疑似偷看試卷的動作,開始思索一個重要問題——這該怪我近視呢,還是該怪他眼睛太小呢……
心情就這樣在胡思亂想中好了起來,我翻了翻考卷,又掃了一眼桌上的小鬧鐘,冷不丁地一聲“離考試結束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就從廣播裡飄了過來。似乎這次的聲音有些遙遠呢——喔,我想起來了,以前我離廣播比現在要近了兩個座位呢……
趕走了腦海中剛剛匯聚起來的一絲陰雲,我仔細檢查了一遍,改了改一些答案,又托著腮看著考試中的同學們。
這一次,也不知看到了些什麼,想到了些什麼,想來是因為有些睏倦的緣故,只覺得恍惚間,自己仿佛是一名旁觀者,凝視著一些觸碰不到的虛幻。一片淡藍色的整齊的校服,像是天空,又像是湖泊,白色的雲朵飄在天上,映在水中……小花啊,就是一朵如同她的皮筋一樣深藍色的小花,奮發而冷靜地開放著,傾吐著智慧的芬芳;旺旺已經被廣播驚醒了,像小狗盯著骨頭一樣可愛卻嚴肅地盯著試卷,眼中只有那一道道、一道道題目,一灘口水早已被過度的認真而無視;娉娉時不時帶上她那黑色與深粉色相間的酷酷的眼鏡,又摘下來,好像還總是猶豫不決地皺著眉——她是一朵既有天分又很勤奮的粉色薔薇啊,只是那些黑色的刺又怎能讓人忽視;還有那些長頸鹿般的同學們呢,真是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發笑,我勾了勾嘴角,卻又因為心生的一股可憐而沒笑出聲來……
唔……我的上眼皮深情地抿著嘴,對著下眼皮緩緩地吻了下去,哪知考試結束鈴驟然響起,棒打鴛鴦般地——我打了個激靈。
木然地收拾東西,試卷已被後排同學飄然收走,仿佛還在不捨地揮舞,想抓緊我的衣角——以前,都是收拾完了等人來收的呢,我略有些惆悵。
“楚楚?”我最好的朋友,蔚兒,抱著筆袋,拍了拍茫然地我,“還好吧?”
“好,得,很,啊!”我狠狠地瞪她。
蔚兒沒想到我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想要安慰卻不知所言:“啊,我說楚楚你第一次沒做第一座肯定不習慣嘛,下次就好了,啊不,肯定沒下次了對吧……”
她垂著頭,眼珠向上,小心地看我。
“噗……”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你!”蔚兒愣了一下,氣得叫了起來,“好啊,楚楚你個沒心沒肺的!浪費我白擔心你了!原來你一點也不難過啊!我……”
“誰說我不難過了?”我拉著她走出了考場,來到小天台,往護欄上一靠,笑道,“不過原來你這么關心我啊,考試的時候,我看見你那心不在焉的樣兒,還以為你在思春呢……”
蔚兒見我沒事,也就放鬆了起來:“哼,我也看見你東張西望的了,正想著你是不是在挑對象呢!”
“哈哈……”我們不顧形象地互相擠兌著,笑罵著,直到教學樓中已經寥寥無人。
“楚楚,真的,沒事吧……”笑了很久,直到笑到不自然,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蔚兒壓低聲音道。
我微微點頭:“我想是的。況且,我還看到了,很棒的風景……”
“這樓下的?”蔚兒放眼望去。
“不,是考場中的風景。從來沒有見過的,異色風景。”我認真地看著蔚兒。
“異色風景……”蔚兒喃喃念道。
見她那沉思的樣子,我不由的撇了撇嘴,道:“我亂說說的啦,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你不懂也別瞎想了。”
“我好像,有點懂啊……”蔚兒對上我的目光,“我也看看,屬於我的異色風景呢……”
我驚訝地看了看她,隨即一笑:“下次考試,你可一定要坐在第一組喔!”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的意思……”
“哼!”
我們追著,笑著,向前奔跑著,仿佛在追逐那有些遙遠,卻絕不是遙不可及的,異色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