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平凡而又美麗的女孩,我想。她的青春並非一場傾城盛宴,而更像是一隻翩躚而又決絕的蝶。她做著每個女孩都擁有的公主夢——雖然不曾得到夢寐以求的公主裙。她磕絆著,卻又幸福地成長。她穿著那個年代最普通的藍色棉布裙在夢想的草原上奔跑、鏇轉,那笑容綻放出令人炫目的色彩及青春的光芒。
當然,這一切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成了我的母親。
童話里那個生下公主的王后從不是主角。她的夢也就從那一刻起硬生生裂成碎片,一部分卡在時光的隧道里,一部分嵌進微皺的眉心,剩下的,則零零星星散落在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和孩子半夜響起的啼哭聲中了。
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但在我面前卻必定裝得十分堅強。她把我好好地保護起來,即使她也只有女孩脆弱的肩膀。而這些,她從不讓我知道。
我只知道我有一個強大能幹又細心的母親,知道她會在夜裡輕手輕腳地來看我睡得好不好,知道她會在我挑燈讀書的夜裡為我煮熱騰騰的鮮奶,知道……
“青春是一場短暫的美夢,當你醒來時,它早已消失無蹤。”直到我無意問在媽媽隨筆中看到莎士比亞的這句話。我頓時想起她曾經微笑著對我講述她少女時代的夢想,那是一個充滿了白色氣球、粉色泡泡的夢啊。它也曾浸潤在暖暖的陽光中,遍地流蘇。我又想起母親給我講述時那甜蜜又略帶羞澀的表情,清風邁著貓般輕盈的腳步跳躍在她閃爍著憧憬與懷念的睫毛上……
原來,我的母親,也只是個小女孩。
那是一盞隱藏在冰櫃內側的照明燈,隱忍而堅持。無論何時,你拉開冰櫃的門,它一定為你亮著,微笑著迎接你的到來。可我從不知道,當冰櫃那扇門關上後,它在做什麼。
同樣有一個人,家裡的燈壞掉了他能很快修好,只有他能拿到柜子最頂層的雜物和工具,只有他能一個人在晚上出去檢查水電的異常。他會在我考試優秀時給予鼓勵,在我犯下錯誤時給予警告,而其他時候呢?他又在做些什麼?
小時候與朋友過家家,一個扮女兒,一個扮媽媽,爸爸呢?噢,他上班去了。我們隨意“客串”兩句,“我出門了”“我回來了”便是他的所有台詞。
出來比賽,偶然問起爸爸的情況,才知道他給冰櫃除霜時傷到了眼角。忽然發覺他以前切到手、傷到腿的次數應該也不少,而我卻從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曾常常過問。
原來,他就像那冰櫃里的燈,有需要時便為我而亮。更多時候,便只是默默地呆在那裡,誰也不知道。
張愛玲說努力與收穫是一個永遠不公平卻無法改變的命題,而父母子女一場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們一次又一次目送我背著包,懷揣著希望邁向前方,而我只留給他們一個堅定的、卻令他們魂牽夢繞的背影,告訴他們,不必追。
我也知道,百德孝為先。
以後,我要給他們舉辦因從前的經濟條件限制而遲來的婚禮,像媽媽還是女孩時想的那樣,在草坪上。以後,我要為他們買車、買別墅……以後,我要……可是,我並不知道,還有沒有那么多個“以後”供我去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