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孩

【一】

他永遠打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里,站在逆流的人群中,過長的劉海或許也影響著視力。沒有表情的臉,看上去有些冷酷和倔強。

伸出手,雨絲密密麻麻的落下,有些痒痒的,還有清清涼涼的感覺。於是就望出去,透過雨幕和人群望出去:“呀,真的下雨了。”可是,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打著傘呢?

他是一個黑色的孩子。但是他喜歡光,撕裂般地愛到飛蛾撲火一般的地步,他愛那融融的感覺,有雲在浮在天上呢,輕飄飄地盪著,是天藍色的背景。有綠草有紅花,那是蒲公英的種子吧?還是柳絮?有蜜蜂蝴蝶飛舞時的輕盈,還有三三兩兩嬉笑玩鬧的孩童,跌倒了再爬起,每一個人都靠得好近好近。有風吹得暖軟。

他這般愛著,也不怕曬化了自己。只可惜,他的世界呀,向來都是下雨的。所以他只能像這樣,打著一把黑色的傘,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亮晶晶的眸子很堅定,以這有些抗拒的姿態彰顯著自己的決心。有些寂寞但滿懷希望地等待。

他想,他是一個打傘的小孩。

【二】

他是一個白色的孩子,他害怕黑夜,因為在夜晚的時候他會變成白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瑕疵,純白色的。與周圍的一切那么格格不入。人們都說他是個妖怪,因為他和大家不一樣,他居然是純白色的。

沒有其他的小孩子願意和他一起玩了。哎呀哎呀,怎么辦呢?大家都不喜歡他。

一個人呆著的時候,用右手碰碰左手,說,你無聊嗎?沒有人和你玩吧?右手微微晃動,做啞語般地回答,因為你是妖怪呀。他想了想,這樣不好,換掉,於是右手無聲地重新回答,那我來和你玩吧?左手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小的手,摸摸頭,別怕別怕,說好了,一定會和你一起玩的。鼻尖就開始酸酸的。

悲傷的洪水漫上心底的荒草,過後只剩暴曬在月光下的寂寞,泥土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水沖走,泡爛的草根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在最冷的時候結了冰,變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條狀。扭曲。糾纏。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怕自己嚇到別人。

於是晚上的時候,他蹲在一處沒有人的院子裡,用自己小小的白色的雙手,在地上認真地努力地挖。指甲里很快塞滿了泥和別的髒東西。疼。然後他挖出了一口井。

他舉著兩隻沾滿泥土和血跡的手掌,嘿嘿地笑了。他跳了進去。忽然他抬起頭,他想看看自己跳下來的地方,咦?可是怎么找不到了?他能看到的,只有上面黑色的天。

不過沒關係。白天他就出來和大家一起玩,晚上他就躲在那深深的井裡。這樣就好了,多好呀。他不想嚇到別人。

他想,他是一個挖井的小孩。

【三】

心臟的跳動像是在迎合著什麼,越來越急速。坐立難安。是心慌的感覺。這感覺就像一張小小的口,它在你的心裏面,在你的頭頂上,在你的背後,在你的耳朵旁邊,它無所不在,不停地提醒催促。不對不對,肯定是有什麼地方出錯了,他想。

他為這錯誤感到難過而內疚,他想要道歉並且彌補,可他連哪裡出錯了都找不出來。

不在這兒,也不在這兒。

怎么辦呀?他著急得快哭了。

他報了警,找爸爸,找媽媽,找朋友,找同學,找老師。他找了好多好多人,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氣。大家都來幫他找。可是什麼也沒有找到。有人勸他說,其實沒有什麼的,是他想的太多了。

可是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是真的有什麼地方變掉了。他一定要把它找出來,他要把它弄回原來的樣子。

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箱子,它那么大,那么厚重,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嘻嘻,還是被我找到了吧。他開心地想,就是它了。

他守著那隻箱子,一直一直。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現,箱子是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

他又慌了,那熟悉的感覺,那小小的口,它又回來了。他好難過,他根本就沒有真正地找到過。等等,他怎么知道箱子是空的?努力了這么久,他到底在找什麼?

完了,他好像全部都記不得了。他只能接著為了這些問題開始又一次的尋找。

他想,他是一個找東西的小孩。

【四】

後來有一天,黑色的孩子打著他那黑色的雨傘,遇見了井裡的白色孩子,他們驚訝地望著彼此。目光一點一點地變得明亮起來,就像沾染了曙光。

呀?你怎么和我一樣?

是歡喜雀躍的聲音。

黑色的孩子眉眼彎彎,他覺得自己終於等到了,再也不用一個人打著傘站在人群的逆流中了。白色的孩子也眉開眼笑,他不需要再擔心人們說自己是怪物,他不需要再害怕自己會嚇到別人。

就像是一面鏡子,指尖觸到堅硬的鏡面,兩隻手掌貼上去,雖然還是冰冰涼涼的,但是,看!鏡子裡的人和我一樣!怎么會不一樣呢?怎么會不一樣。

不遠處,站著那個尋找東西的孩子,他孤零零地望著黑色的孩子和白色的孩子,彆扭地絞著手指。他看見他們臉上真摯的笑容,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是沒有顏色的。他低下頭去,自己的皮膚,和大家的一樣。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是沒有顏色的呢?他這么想著。他好難過。於是他開始為了自己的顏色繼續尋找。

初二:張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