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初次見面,是國小三年級去學校報到。我永遠無法忘記推開教室門那一瞬間的驚怒,我們年輕漂亮溫柔的班主任不見了,而是一個年近六旬,板著臉,腰桿挺得筆直,看上去十分嚴厲的一位女教師站在講台上。這位女教師是我們新換的班主任,她叫李猶偉,而我們原來的班主任被換到別的班去了。聽到這個訊息,我和同學們都非常失望。“隨便吧,聽學校安排。”我自我安慰地說。

才開學不到一個月,班上地抱怨聲越來越大了。“天啊!語文作業怎么這么多,都是抄!”

“李老師上課無聊死了,語文課代表都在打瞌睡!”“她怎么動不動就被罰抄課文?”我也在心底默默地認同他們。在我心理李老師等於王母娘娘,不僅是因為她凶,而且我覺得她就是一尊神,神聖不可侵犯。

後來我當上了副班長。一天放學,李老師叫我去辦公室幫她拆試卷,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李老師身後,屏著氣,緊張地盯著她的背。李老師穿得很樸素,頭髮很精神地盤在後腦勺那,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她的背卻從來未駝過,挺得筆直的,有一股令人不可侵犯的氣勢。

辦公室只有我和李老師,房間裡開了兩盞日光燈,但我還是感覺很暗,像有一層霧氣蒙在眼睛上頭,看什麼都很模糊。辦公室里很靜,只有撕試卷的輕響聲,但我的耳朵卻隆隆地響,感覺是太陽穴跳動在鼓膜上。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實。記憶中李老師是突然向我講述她的女兒,然後越講越興奮,整個過程我一句話也沒說,只記得她提到她的女兒出國留學了,她一個人住在空房子裡。我看著李老師,她背彎了下來,臂上鬆弛了的肉微微地顫抖著,有一種說不出孤單和落寞,那一刻,我覺得李老師不過是全天下一個普通的母親。

接下來三年來,李老師與同學相處並不和諧。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常被老師罰抄課文,他們對李老師可謂恨之入骨。而好學生因為李老師布置作業太多或上課古板,竟沒一人對李老師抱有好感。包括我在內,都對她又恨又怕。

在畢業會考前一個月,雷打不動的李老師竟然生病了。大家聽了這個“喜訊”都興奮得跳起來,尤其是班長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樣子。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心裡突然有一種強烈地噁心感。

那天夜裡,我破天荒地夢見了李老師。夢見我變成了她的教案,在一個昏黃的下午,李老師抱著我進了教師。她把我放在講台上,我看見她額頭上密密的汗珠。教師里迷漫著白蒙蒙的光,以至於底下同學們的臉我一張也看不清。他們都整齊地坐著,認真地抄著李老師的板書的筆記。我看者李老師的背影,那一瞬間,我好象看見李老師站在時間的數軸上,她緩慢地往前走,她的背影越來越駝,她的頭髮越來越白,她越來越瘦……她在教我們前都是一個精神矍鑠的人,很少看出衰老的跡象。你們這群學生!幫幫李老師啊!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慢慢衰老的李老師,“他們”依然抄著筆記,無動於衷。這個夢像一場巨大的鏇渦。

畢業會考我們班出乎意料拿了年級第二的好成績。畢業典禮上,同學們個個臉上都洋溢高興的表情,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好成績而高興,而李老師卻站在講台上發獃。畢業典禮結束後,李老師慢悠悠地送我們出校門,她站在路隊的最前端,像在留戀什麼,像在等待什麼,但是沒有幾人注意到李老師,也沒有人像其他班的學生一樣與班主任依依不捨的哭別,同學們都興奮地談論著自己將要去哪所中學讀書。

當大家都走出了校門,我轉過身,回頭望去,李老師已經在回教師的路上了。她的背影那么蒼老,那么消瘦,那么孤單……鼻子一酸,我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