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手

母親的手,在我有生第一次的強烈印象中,是對我施以懲罰的手。她有揪擰的獨門絕招。大概一般慈母在望子成龍的心理壓力驅使下,總會情急而出此的。

當然,母親的手,在我的感情上自也有其熨貼細膩的一面。那時,一家大小六口的衣衫褲襪都由母親來洗。一個大木盆,倒進一壺熱水後,再放入大約三洗臉盆的冷水,一塊洗衣板,一把皂角或一塊重鹼黃皂,衣衫便在她熟巧之十指下翻搓起來了。寒凍日子,母親在檐下廊前洗衣,她總是漲紅了臉,吃力而默默地一件件的洗。每洗之前,母親總將無名指上那枚結婚戒指小心取下。待把衣衫洗好,她的手指已泡凍得紅腫了。

也同樣是那雙結滿厚硬的繭手,在微弱昏黃的油盞燈下,毫不放鬆地,督導著我們兄弟的課業。我在國小三年級那年,終因功課太差而留級了。我記得把成績單交給母親時,沒有勇氣看她的臉,低下頭看見母親拿著那張“歷史實錄”的手,顫抖得比我自己的更其厲害。可是,出乎意外地,那雙手,卻輕輕覆壓在我頭上,我聽見母親平和地說:“沒關係,明年多用點功就好了。”我記不得究竟站著多久,但我永遠記得那雙手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冬夜,爐火漸盡,屋內的空氣更其蕭寒,待我們上床入睡後,母親坐在火旁,借著昏燈,開始為我們縫補衣襪。有時她用錐子錐穿厚厚地布鞋底,再將麻繩穿過針孔,一針一針地勒緊,那痛苦的承受,大概就是待新鞋做好穿在我們腳上時,所換得的欣快的透支吧!

母親的手,未經過任何化妝品的潤飾。唯其如此,那是一雙至大完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