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社——至少是中國的旅行社，總是這副令人生厭的德行。我這么憤恨地想著，把兜帽拉低不讓別人看見此時我因不滿有些猙獰的面容。不論老大如何擺手搖頭，說多少回“我們不參加自費項目”，那個面如彌勒佛卻毫無佛心的導遊仍苦口婆心地勸著——事實上是逼迫著我們去參觀博物館內的水晶佛頭。最後似乎雙方是要爭吵起來，表姐才怒喝著熄了戰火的苗頭。
和普通的博物館無所謂差別，除了偶爾牆上貼著的晶體知識介紹，與導遊以三寸不爛之舌聒噪讚頌著的水晶佛頭，逛遍後確乎也沒感受到什麼新意。手機熒幕上顯示著11:45的字樣，空胃囊正蠕動著要求進食。只希望午飯能讓這兩百元的參觀費更有所值。
聽說午飯是自助餐。或許是過於飢餓，內心不由得雀躍起來。直到我踏入餐廳，才意識到中國十三億人口真不是鬧著玩的。在身高處本便占劣勢，在人群中更是被擁擠得堪比壓縮。
或許是旅客過多，人群須排成一列，如迴轉壽司般輪流打飯。
我順著人流，緩慢移動著接近盤子與食物。可惜每每要接近空盤子時，前後的人瞬息間猛地抽出手爭搶，迫我不得不加入這場爭奪戰。
盤筷便罷，因食物而生的激戰更為激烈。安然排著隊的我被人群愣是擠出隊伍，在或臃腫或瘦削的身軀中人手亂舞，湯勺與夾子被無情撕扯著，毫無秩序可言。比起不滿，我更多的是驚訝，他們會為了多得到食物翻臉不認人，甚至於不算嚴重的毆打推搡。好不容易重新擠回隊伍，不僅沒搶到器皿，後方一濃妝艷抹女人手滑把盤子倒在我身上，蹭得左肩滿是涼麵。回頭發現那女人反倒生氣，紅唇里叨叨著什麼，估計是在斥責我的粗魯。
一輪下來，我狼狽地捧著空盤，滿肩涼麵地回到人群比較稀疏的地方。老大與表姐已經裝好了午飯，問我為什麼不拿食物，我只是沮喪地說搶不到。“你真沒用”老大劈頭蓋臉便是一句。
與我接觸過的人多少都知道我的脾氣吧。我沒顧及我仍在公眾場合，當場便如插隊時粗魯地把筷子摔在盤裡朝老大嘶吼：“好啊老子就是沒用！老子不吃了咋的你管得著？”
表姐看氣氛不對，當時便把我拉走，說著什麼不能不吃飯，帶領我重新擠回隊伍。但這次與上次有所不同的是，我們也如他們般拋棄了所謂秩序，推走想要爭搶湯勺的人，從手執湯勺的人手中爭搶。不足五分鐘，空盤裡已經摞不少食物。
三人坐到了座位上，每人面前都是滿檔的食物，足矣填飽胃囊。我瞪著眼前的涼麵不做聲。大概是因為不屑，我並不是很想吃。老大囉嗦著批評我不中用，連吃的都搶不到，還要依靠表姐。若不是仍殘存的一點理智，我險些當眾把盤子摔到地上。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遵循秩序，卻得不到應得的，反而還要被斥責為異端。同樣也無法理解，為什麼那般無素質地爭奪，反倒可以獲得，而且不會被別人恥笑。
“當大家都這么做的時候，你再守秩序那就是你蠢啦，搶不到東西活該。”“其實就算你真的把盤子摔碎不吃‘搶來的食物’，也不會對那些人造成什麼影響，唯獨你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他們只會認為你很傻，有吃的不搶，還會慶幸你主動退出爭奪，心想‘太好了又少了個人’。”
我啞然。後者的說法是不爭的事實，我無力，也沒有資格去反駁。飢餓的胃囊折磨得身心皆難受，我終於是不甘地流著淚，將涼麵送入口中。
先前還義正言辭地批判著這種行為的惡劣，責罵著這些人的品性低下，朝插到面前的人不屑而憤怒地說“混賬東西”。如今我卻如他們那樣惡劣，自己也成為自己所鄙視的混賬，吃著當混賬搶來的東西。我生來就極好面子，這么一來如同自己打自己巴掌，臉頰被無形地狠抽，羞辱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都認為我不懂世事，不懂社會的水深火熱，不懂在這社會上“強者”去“弱者”手中爭搶功名利祿是正常的現象，這次的自助餐事件也不例外；我認為他們可悲，可悲得會為了自身利益隨波逐流，可悲得成為普遍素質不足的芸芸眾生中一員，可悲得底線淺淡。
可能是我過分地墨守成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