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

當家貓一時糊塗,它就成了野貓,清醒過來還可以反悔要安穩;

當野貓一時興奮,它就成了家貓,清醒過來還可以反悔要自由;

人生的軌跡不是一條直線,卻像分子運動那樣,沒有規則的來來回回。

單元門旁邊的小倉庫,東西亂七八糟胡亂堆放在那裡,我好像有看到你從裡面慢慢走出來,再慢慢從我眼前消失。我去找你,去草坪,你曾經很愛窩在那裡做屬於你自己的夢。可是現在,只有綠的刺眼的草,蓬勃的長著,這個夏天她們似乎還沒有記起你不曾來過。我去陽台,陽台晾著你最愛吃的小魚乾,你曾經愛偷偷跑去窩在筐里填你永遠填不飽的肚子。可是陽台很靜,魚乾發出潮濕的甜腥味,一點一點風乾我寂靜的顧盼。然後我就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兩點,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驟然的心痛使我驚醒,夢裡的眼淚就真的從臉上滑過,落在枕頭上,開出一朵朵絕望的花。

我的糯米,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久很久了。

糯米是我的我第一隻貓,渾身雪白,有一雙可樂色的眼睛,可愛而沒半點媚態。現在我總是在想,是不是我沒有好好珍惜過她,是不是當她一時興奮由野貓變成家貓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我無法給她足夠的空間去放任她漂泊的性格。

於是我們就成了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卻互不干擾的兩個存在,她很安靜,安靜到我常忽略到她的存在。

她也曾跳到我的椅子上,伸出前爪向我召喚,我只是無動於衷的繼續整理我的詩稿。我知道她那時一定很寂寞,或許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清醒過來返悔要自由。

我發現其實我自己才是一直不折不扣的野貓,自由了要安穩,安穩了要空間。假如那天我帶她出去了,她也許就在那時離開我。可是如果時光倒流,即使我親眼看到她離開的背影,我也不會阻攔。

我只是把能想到的都給她,甚至給她找了一隻血統純正的波斯公貓來匹配她的幸福,可是她卻愛上了一直黑眼睛的灰野貓。儘管他並不英俊端莊,卻是另有一番王者氣質,再看見他的那一刻,我的心裡是慌亂的,哪怕一雙睿智的眼,也永遠無法洞察他的心,我不知道有了愛的她還會在我的世界裡停留多久,我還心存僥倖的相信她並沒有那樣的嚮往自由。

可她還是走了。

我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到她,只是心裡抽搐的疼,失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深深愛著她的。從我收養她的那一刻起,她在我的生命里就注定無法被抹去。縱然我給了她太多的拘束和落寞,她留給我太多的無奈和憂傷,可有關糯米的一幕一幕,吃飯的樣子,睡覺的樣子,伸懶腰的樣子,追逐毛線球的樣子,她出門的背影,她可樂色的眼睛,那些有關她的一切一切,又凝聚成一根根絲線,纏纏綿綿繞住我的咽喉讓我不能呼吸。

於是那以後的午夜一點半,我都會準時醒來,面對我還未寫完的詩集。我總覺得應該以某種方式紀念她,才能追悔那些夢裡曾經留下的眼淚。

情聖問我:你想念她嗎?

無法壓抑心中的思念我決定去找她,順著曾經的道路,那個曾經的地點,糯米的三個孩子已經出世了。

我並沒有像預想那樣出現在她面前,儘管那時我很寂寞,但我並不想讓她陪著我一起寂寞。我想她會記得我的,就像,我還牽掛著她。

2024年夏天,一個午夜一點半,我的詩集還在寫,她就在這時出現在我的窗前,她瘦了好多,這是她選擇自由的悲哀:家貓平均可以活到十歲,而野貓有五年陽壽就不錯了。

我打開窗戶,她不進來,風吹散了我的詩稿,有一頁飛出窗外,糯米給叼了回來,動作已經失去了曾經的敏捷。我知道那時她已經快不行了,她只是想利用我們之間的殘情為他的幾個孩子討一條活路。

我關上窗,熄了燈躺在床上,我需要這樣一段時間,擦去眼角的淚,呈現給她和她的孩子一張平靜如昔的面容。

那一夜我始終無法入睡,糯米明亮的眼睛就在窗外,這是多少次在我夢裡出現的場景,當它真真切切的在我眼前發生,我卻沒有了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原來這種感覺只是在夢裡才會近在咫尺,而現在,它似乎永遠遙不可及。

我好像是天快亮的時候才昏昏睡去,夢裡大雨滂沱,無邊無際的海水淹沒頭頂,寒冷到讓人窒息,波濤迭涌,我無力沉淪其中。。。

醒來的時候是在刺目的陽光下,和昨晚的夢境形成溫暖和寒冷的鮮明對比。糯米已經走了,我明白,她是永遠的走了,但此刻我的心裡卻倏然平靜了好多。

打開窗戶,我決定用微笑去迎接這三個陽光下的小生命。這一秒鐘過後,我將以另一種方式去紀念和保留我和糯米一起走過的所有時光。

寫到這裡的時候,糯米的三個孩子都已經長大了,其中一隻長得很像糯米,只是脖子上的毛還沒有她媽媽的長。通身雪白的毛色,一雙可樂色的眼睛,是那樣似曾相識的存在。

我叫她糖糖

糖糖是只安靜的貓,這一點和糯米很像,這一點好幾次讓我有種糯米還在的錯覺,所以我愈發的愛她,至於另外兩隻,一隻被弟弟帶走,另一隻留在我家,取名叮噹。這是一隻極帥氣但沒一刻消停的沒心沒肺的無敵公貓,他的吵鬧足以讓習慣了安靜的我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我甚至懷疑他和糖糖是不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兩隻貓形成的巨大反差足以見得他們貓爸幾乎瘋狂的遺傳基因。

如果日子這樣一直平靜下去,也許我會幸福的看著叮噹和糖糖長大,可是偏偏我就沒有這種幸福,或者說,偏偏我就是個不稱職的主人,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貓。

就在我為期末考試奔忙的時候,家裡來了個要我叫她姑姑的女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同樣對她粗俗的行為和震天響的嗓門沒有任何好感,但我依然禮貌的應允了她的存在,因為我從來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女人幾乎徹底摧毀了我剛剛松下來的神經。

她離開我家那天,我正在期末考場上,面對這本來很簡單的試題,我始終無法靜下心作答,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

我拿著鑰匙,手卻一直抖個不停,以至於我好幾次才成功打開那扇門。

家裡很靜,靜到我無法想像,叮噹頹廢的窩在牆角,糖糖?我的糖糖呢?

那個女人說家裡有老鼠,就帶走了一隻貓,看似輕薄的禮物,其實是我和叮噹的全世界。

我不敢想像糖糖被那個粗俗的女人拎走時的樣子,如果她有眼淚,一定會順著她可樂色的眼睛裡流出來,可惜她只是一隻貓。

躺在床上,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糖糖,被任意主宰著命運,不顧溢滿心中的絕望吶喊,在無數個午夜一點半,鐫刻成筆下的文字,是肆意撕裂黑夜的火花。

叮噹此刻出奇的靜,離開妹妹的心痛,忽然讓他失去了曾經不可一世的霸氣,而是把他心中最柔軟的傷痛毫無掩飾的裸露在這落寞的黑夜裡。我忽然覺得,我和叮噹,好像風浪中找不到方向的兩艘船,彼此緊緊依偎,去等待一個沒有風浪的港灣。

我和叮噹說,我想去找糖糖,只換來叮噹大段的沉默。

在姑姑家裡,我沒有見到我日夜思念的糖糖。我曾在車上構想了無數種可能,也算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糖糖因為不會抓老鼠,而姑姑為了剩下一隻貓的口糧,我的糖糖,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激動,後悔,憤怒,瘋狂占據了我所有思想,我握緊了拳頭,這個女人,她殺了我的糖糖,我恨不得下一秒就看見她倒在我的拳頭下。

可是最終我還是在這個強勢的女人面前黯淡下去,我承認我很軟弱,我只是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或許我可以帶走的還有糖糖安靜的靈魂。

十一

叮噹把我的書桌弄得很亂,可樂灑了一地。我告訴他糖糖沒了,我說對不起叮噹其實我也很難過。下一秒,我的手上多出了三道抓痕,隱隱的滲著血。叮噹跑去了陽台,不再理我。

糖糖不在了,他也許會選擇做野貓,會選擇離開我的。

兩年了,我滿以為可以完成糯米的遺願,儘管糯米不愛我,可是她對我有著極大的信任,如今我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糖糖的氣息,我還以為我可以在糖糖身上彌補對糯米的愛,可是我錯了。

彼時是陽光燦爛的夏天,我依稀銘記著,草地上躍動的白色身影,純潔而美好。有風吹來一陣陣花香,有蝴蝶和蜻蜓在蹁躚,有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叫,還有我的詩集,和糖糖的身影揉碎成一個個遠離現實的夢境。

十二

糖糖走了三個月了,我開始慢慢接受叮噹,他依然很吵很鬧,卻始終沒有離開我的意思,我也因此學會了許多,其實我們彼此都肩負著一個責任,為了這個責任,去消耗著彼此的自由。

我開始慢慢了解叮噹,我發現其實我們都活在一個世界裡,每天一起happy一起crazy,一起聽歌,一起看電視,叮噹大多數時候都是很鬧的,只有聽到《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時才會安靜下來。漸漸的我已經完全接受了這種無節制的吵鬧。起碼有叮噹的日子,我也是快樂的。

十三

於是日子就走過了那段轟轟烈烈一點一點平淡了下來。我很願意接受這種平淡,這樣很好,可叮噹不這樣想,他似乎厭倦了這種生活,這是一定的。

我從不允許叮噹亂進我的房間,就響叮噹不允許我亂動他的球一樣。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叮噹就在這個時候進來了,他老老實實的蹲在我的凳子上,不亂動,也不叫。

‘你想出去走走,對嗎?’我放下筆,低頭看他,心裡倏然間想起糯米。

他眼前一亮呢

外面很熱,地上有一點燙,不過還好,我的感覺還沒有麻木,糖糖離開後,我是第一次帶他出來,我安靜的坐在樹下,看他在草坪里亂跳,與蝴蝶嬉鬧,叼著魚片袋子,幸福的尋找剩餘的一點魚片渣。我就在他的快樂里努力的快樂著。陽光很濃,世界滿地金黃。這一刻起,我已經深深愛上叮噹,我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我知道,他終有一天會離開我,無論用什麼方式,我只是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我帶他去朋友的party,帶他去廣場看跳舞,帶他去公園拍照,帶他去寺廟上香。就像所有的貓和愛貓的主人一樣,我們在形影不離中默契的維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它在幾次輾轉周折中已經千瘡百孔,也許再也經不起一次別離的摧殘。

十四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漸冷起來,一隻老白貓就是在這個季節住進了單元樓道。來得時候還挺著圓鼓鼓的肚子,不到半個月孩子就掉了,以後很長時間,這種悲劇都持續上演著。清潔工一次一次的把她趕出樓道,我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2024年11月11日,傳說中的世紀光棍節,我和幾個閨蜜和她們的貓咪high到很晚,我的叮噹在一群乖巧可愛的貓咪中將王者氣質暴露無疑。四歲的叮噹無論是外形還是心理,都算得上是一隻活力四射的青年公貓,可他並沒有孩子,他從來沒離開過我的身邊。

很晚很晚我帶著叮噹回家,樓道很黑,打開門時迎面撞上了兩隻瑩亮的眼睛,我擰亮手電,是老白貓。

我回家翻了件舊毛衣,在角落裡圍了個貓窩,老白貓鑽進去,露出圓滾滾的肚子,她又有孩子了。

出了趟遠門回來,老白貓已經生完了,這次沒有流產,一共四隻,當我看見這四個小生命依偎在叮噹懷裡,我的心一顫。

這是叮噹的孩子。

十五

此後的日子隨機恢復了平靜,家貓和野貓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多太多的不同。叮噹依舊活在我的世界,我們一起看無聊的電視劇,一集又一集,大致雷同的劇情沒完沒了的上演著,人類也不過如此,寂寞了要愛情,愛夠了要自由,自由了要平靜,平靜了又要愛情。

老白貓依舊生活在樓道的角落裡,叮噹每天都會去看她和孩子,我也常去給她們送些吃的喝的,老白貓的孩子就在半家貓半野貓的夾縫裡,不諳世事的一天天長大。

歲月靜好,我卻隱隱不安。

十六

清潔工不知什麼時候拿走了她的一隻孩子。叮噹和老白貓,兀自在他們的世界裡傷悲。

這世界原就沒有電視劇里的安穩,槍林彈雨下只有強者才能浴火重生,我們同樣都不是,傷心的老白貓,她只能另謀他路,去庇護他孩子的餘生。

叮噹也會去的,我明白。

我們一如往常的吃飯、看電視、聽歌,一起走街串巷,看天、看夕陽、看月亮。只是叮噹這幾天出奇的安靜,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他已經有了深深地眷戀,我何嘗不是?但我尊重他的決定,就像糯米對我,她尊重我,雖然她並不愛我。

周六的晚上,叮噹把食碗舔的很乾淨。我一直沒動,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直到他走的那一刻,我回頭,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電視裡是李紋演唱的《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窗外正是如血的夕陽,我看見他帶著她和孩子離開了。夕陽不管不顧的傾瀉在他們身上,被朦朧的水霧絢成刺目的光。我多想他再回頭看我一眼,至少讓我相信他是愛我的,可是他沒有。

十七

夜,潮濕的鼻子呼出一團團的黑,像油墨。只在遠遠的一角,描繪著淡淡的半個月亮,我渴望雨水吟唱的澄澈,沖淡這稀薄的寂靜。

以後的日子又屬於我一個人了,一個人吃飯睡覺,一個人上學放學,似乎一切都那么平常普通,只是再也沒有曾經的那些快樂與不快樂了。

那樣的全心全意,一輩子,只有一次,在我生命還很年輕的五年里,被消耗的一乾二淨。。

記憶只剩下了一些發亮的細節,在無數個大雨的夜,重新回到我的夢境。

那個夢境中的糯米,安靜的蹲在我的窗台,叼回我被風吹散的詩稿;

那個夢境中的糖糖,被姑姑拎著脖子帶走,而那一刻,我還在考場上奮筆疾書;

那個夢境中的叮噹,在陽光下追蝴蝶的雀躍,在夕陽下離開我的背影。

那些夢境中的一切一切,就這樣死在了2024年冬天,這個連呼吸都會結凍的季節。

前幾天抽時間看了看當初被弟弟帶走那隻貓,他也是糯米的孩子,叫咪咪。過著和所有家貓一樣的日子,被餵得很胖很胖,陪著我的小弟弟,鬧成一團。

我只是看著,淺淺的微笑。

十八

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聽你我最愛的那首歌。淚,總是已不相信翻湧微笑的臉,忽然我感覺,你沒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