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長大了

許多年了,我依舊常常佇立雨中回味這縈繞心頭的傘的故事,思緒明晰而鮮妍,仿佛又看見了朦朧的細雨中,一個蒼老的身影撐著雨傘向我走來。於是明白,一把傘是一份沉沉的情,一份濃濃的愛。每每走到飄雨的路上,望著迷濛的遠山近樹便在心裡說:父親又送傘來了嗎?在風中?在雨中?

那是在我上國小的時候。大雨滂沱,淋濕了樹的身軀,也淋濕了白鴿的翅膀。人群隨著放學悠悠鈴聲湧出,我急切的目光在人去中搜尋,人群之上,有一抹蔚藍——是父親!父親也看到了我,蹲下,將我肩上的書包取下,然後大手牽小手一起回家。

偶爾抬起頭,我發現頭頂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變成藍色的,藍得那樣深,藍得那樣扣人心弦。望望父親,父親頭頂原應湛藍色的天空已經破了,一半是藍色,一半卻是灰濛濛的。“爸爸,傘歪了。”父親抬頭望了望,笑眯眯地說:“沒歪呀。”我困惑了,“明明是歪向我這邊了呀!”父親笑而不語。就這樣,每次我們從雨中回來,父親的身子總是一半是乾的,一半是濕的。

我坐在公共汽車上準備下車後獨自回家,可是,我卻看見了一個人,黑壓壓的天下,凜冽的風中,那人不住地顫抖。風不停地掀翻他的衣角———是父親!透過窗子,清晰地看見了父親的白髮,不是月亮清輝的點染,沒有華麗的詞藻的裝飾,就是白髮,是一根根、一片片的白髮,父親的白髮,一次次被狂風壓倒卻又一次次不屈地挺立,那一倒一立中,我知道一定是為了誰……

車靠站點,我快步走下,顯然,父親望見了我,他不再用手指堵住進風的大衣,而是快步向我跑來,他的大衣徹底向狂風屈服了,但他卻絲毫沒有在意裸露出來的紅色毛衣在這莫名的黑暗中跳動著,向我奔來。

我無言地從父親手中接過了傘——那把藍色的傘在柜子中一年一年地褪色,我曾一度以為我淡忘了它。父親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說。一路上,父親和我便一前一後地各自走著一段沉默的路。我的視線那么不自覺地落在了傘柄上,那一幕與小時候的情景混在了一起,父親籠罩於一片藍色的無雨的天空。而我的肩膀濕了,頭髮也濕了。“雨傘歪了,”父親提醒我,“沒有,沒有歪啊。”“是真的,雨傘歪了,”父親重複道。“爸,真的它沒有歪,沒有。”傘下是許久的沉默,回頭卻瞥見晶瑩的水珠划過爸爸的臉頰。那把褪了色的傘,又重現以前明徹如天空的藍色。

這一切,都因為那把傾斜的藍色的傘。

那藍色,明徹如天空,勾勒出長大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