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雁歸來

這南飛的遷徙的鳥兒——為了一個溫柔的不算飄渺的夢幻,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奔赴它們心中終極的夢土。——那裡四季如春,堤上,繁花如錦幛,嫩柳枝折,有奇異的芬芳。

那也想必是這般的:隴上一排排的麥子,像此起彼伏的麥浪,每根麥桿都擎著豐滿的穗兒。當西風把天空洗刷得格外高遠,倘若有一隻大雁飛來,這寂寞的天空便不再顯單調。少不更事的孩子們,總愛躥上高地,數著南飛的雁子,“一隻,兩隻,三隻……”,倏地,一聲又一聲低沉而有力的鳴叫,整個雁群撲棱著翅膀,以鋪天蓋地之勢,排山倒海般湧來,那是何等遼闊壯麗的奇觀!那樣氣勢恢宏地宕天一筆,一個隸書的大寫的“人”字,在這緩緩鋪開的舒展的紙頁間,活像個跳躍著的舞動的精靈。

但這壯觀只有一瞬,經過那樣的驚濤駭浪,天空靜得像一潭碧湖水,空明,澄澈,清得能映見人的面影來。當陌上望斷最後一隻南飛雁,孩子們才緩過神來,面面相覷。

“數到幾隻了?”為首的一個孩子問,他仍不忘關心風才未續的話題。

“沒看清。”孩子們齊聲答道。

沒有一點懊惱地,孩子們衝下小土坡,歡呼雀躍。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於是都喊起來,鹹聲一陣高過一陣,齊刷刷的麥芒,猶如樂譜上的線條,一個麥穗兒,就是一個跳動的音符。

大雁沒有攪了他們的好興致,相反,孩子們沒有任何理由地呼喊起來,那已成了他們共有的一個秘密——要把他們看到雁群的那驚心動魄的種種,痛痛快快地呼出來、喊出來。

“大——雁——你——快——回——來——,快——回——來——”

這就是措詞的全部內容。喊累了,他們就天當被子地當床,嘴裡吮著“茅茅針”,嗅著麥子的清香,美美地睡上一覺,那才好哩!……

我不知道雁群是否還會回來,但孩子們的呼喊卻聲聲印在遼闊的天幕上。當麥田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所取代,當鋼筋水泥的森林鑄成密不透風的圍牆,當獵人的槍彈從它們同伴的胸膛里穿出……,我不知道大雁是否有過猶豫,有過怨恨,因為它的歸途畢竟充斥著血雨腥風。

我望著電線上的兩隻肅立的鳥兒,痴痴呆呆地想。在灰濛濛的蒼穹下,它們好像兩幀憂傷悱惻的剪影。

至少,待到來年雁歸來,我能找到似曾相識的那一隻。